“陛下。”司马长缨长呼了一口气。“臣觉得,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因为此事不光是守城的三万人,还有幽州总管府和晋地的援兵,拢共怕是不下七八万人,过几日北荒、洛阳、关西的援兵和请赏怕是也要到……如果给六品平地起,这些人怎么办?都给这个待遇,国家是撑不住的。所以,臣以为,可以大赏、多赏,比如定个两百位殊勋,弄个一千五百人甚至三千人的勋功,都没问题,但委实不能因为一言之事,坏了大魏体统……这件事情,臣有天大的责任,请陛下务必公开当众点明,这样,若是上下有怨气,也能让老臣做些承受。”
着,司马长缨免冠下拜。
堂上众人,尤其是此番来援的那些人,见到如此,心下觉得可笑,却不耽误他们纷纷仿效,一时间从王代积到陈凌,纷纷下拜,表示理解,并称颂圣人恩德,还都是自己所部必然晓得这个局面,绝不会辜负圣恩。
一时间,好像所有的官兵都有了当日只是圣人一着急下戏言的觉悟。
唯独两位尚书、几位郡守,死死盯住了首相苏巍,等着这位相公表态。
苏巍知道躲无可躲,长呼了一口气出来:“陛下,老臣觉得,司马相公的其实有些道理,但是……事情传到远处,士民百姓是很难辨别清楚事情原委的,到时候怕是会有有损圣明的言语出来。”
圣人最好面子,闻得此言,一时间脸拉的老长。
段威见状,也立即下拜:“陛下,苏相公的有道理,有些东西是状若轻易,可一旦失去,宛如覆水,再难收拢……无论如何,咬咬牙,将赏赐认下来才对。”
卫赤也赶紧随之进言:“陛下莫忘了,当日陛下这些话得时候,是当着守军的面讲得……若是不给,军心怕是难以轻易平复。”
皇帝愈加烦躁,却是既不答应,也不否定,俨然是天人交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而当此时机,俯首看着地上青砖与自己脚尖的司马长缨忽然低着头向前数步,语出平缓:“陛下……段、卫两位尚书有些担心也能理解,毕竟他二人在城上,这些日子里怕是也没少承诺……若陛下不能应,他们也没法跟下面人交代,还请陛下见谅一二。”
段威和卫赤听了这话,当即惊怒交加,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驳斥。
倒是圣人率先“醒悟”,当即冷脸缓语:“你们三个,原来是想给自家想收买人心呀?”
堂上人齐齐一惊,而三个当事人,段威当即闭嘴俯首,卫赤则是仰天缓缓一叹,然后二人维持姿态,一上一下,一起看向苏巍。
苏巍犹豫了一下,居然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往郡府大堂的柱子后面躲了一躲,也不知道是在躲圣人的视线,还是躲这两位的视线。
见此情形,卫赤反而失笑,只能拱手:“既如此,陛下,请将援兵分派五千与老臣,让老臣率部追击巫族大军,为陛下殿后。”
“臣也愿往做个辅佐。”段威也即刻在地上请旨。
圣人微微颔首,一面答应,一面借此机会甩开脸色,不再与这两个人计较。
随着两位尚书的主动离去,事情就这么议定了,明日一早南下太原,平地六品的许诺起就此作废,其余赏赐、旨意照旧,同时专设殊勋两百人,计勋一千五百人,作为专赏,待到太原再做公布。
同时,以段、卫二尚书统兵追击巫族大军,以攻为殿。
其余诸事不提,只段卫二尚书出得门去,象征性点集了几千汾阳宫过来的屯兵,再加上一些亲信,便直接连夜出北门而去。
出门之后,段威尚在唉声叹气,全身披挂都未及解的卫赤却忽然勒马驻足,回头来看满是矢丸真气痕迹的云内城门,久久不动。
段威等了一会,小心催促:“老卫,别置气了,赶紧走……大不了回去不干了,无论将来怎么样,只在关中老家,还能少了咱们这等人家的太平富贵?”
卫赤回过头来,城门楼两侧的大火盆下,双目尽赤:“段尚书,你不该这么想……或者,最起码我不该这么想。”
段威一时怔住。
“我父亲狼狈之身,到了晚年还没有什么法,结果投奔先帝后,先帝不因为他年纪大就看不起他,反而接连提拔我们父子,我们卫家才能迅速起势……”卫赤认真来。“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可我父去世的时候,大魏都还没建起来,他就跟我,要我务必一辈子为曹氏尽忠,我也常常这么下定决心去做……却不料,我虽有尽忠之心,可曹氏与大魏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圣人……”
段威冷汗迭出,立即出言打断对方:“卫尚书!慎言!”
“有什么可慎言的?”卫赤冷笑。“许他做,不许我们吗?”
“这个赏赐的事情,确实是两难!”段威直接在自己马上拽着对方的马缰勉力来劝。
“我知道,但是再怎么两难,难道不是我们辛苦守城?”卫赤嘴角抽动,已经渐渐控制不住情绪了。“可是为什么一旦解围,反而我们要被呵斥、发配?那些人,连都蓝的十五万大军影子都没看到,只因为顺着他的意思,又会伪装,便能当场破格提拔、勉励?”
段威一声叹气。
“我意已决!”卫赤抓过自己的缰绳,长呼一口气出去。“今夜不做虚应,直接奔行苦海,去突袭巫族主力……”
段威心下一惊,还要再,却被对方抬手按住,最后只能枯立在马上,用一种带着敬畏甚至恐惧的心态看着对方一手按住自己一手指天朝自己继续宣言:
“段公,现在局势是这样的,自曹氏启运,大魏已秉天下近三十馀年,眼看着四海几乎一统,似乎能万世绵泽;可这位圣人,却连最根本的军中赏罚都做不到,小人忠臣都懒得分,平素自大,威福自享,一朝遇到危险又那般失态可笑,怎么看怎么像是亡国之兆。这个时候,我卫赤二世受恩,一心事主,今日率众,本该去雪耻的,那又何惜性命一赌呢?此去,如果大魏社稷依旧得至尊庇佑,那就应该让我今夜一战成功;而如果大魏的时运已经没了,干脆也就让我卫赤先死,如此方不负了先帝的恩义!你且在后头看着吧!”
段威情知对方是怨望多一些,是情绪上了头,但闻得这番豪壮言语,却还是忍不住羞惭交加,情难自禁。
而卫赤,根本没有只做姿态的意思,完这话,便率先打马先行,头也不回的往北面巫族撤退时走的武周山与白登山夹缝通道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城南的张行忽然停止了烤肉,因为他在那个冒着寒气的一个小木箱里揭开又一层肉皮后,赫然发现下面居然有一块一看便很上乘的嫩鹿肉……很显然,鹿肉才是那个手下有人射到鹿的民夫头子刚刚见面时真正想送的东西,肉皮只是人家为了保鲜防尘铺上去的。
这委实让获得荒年之谷新称号的张三郎有些尴尬,因为这个时候,李定已经靠吃肉皮吃到打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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