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散去后,鸳鸯方把赖嬷嬷引了进来。
这赖嬷嬷也着实是个狠人,她亲捆了两个儿子送到贾母这里,跪在地上求着贾母不要顾着她的老脸,务必狠狠发落这两个不成器的。
贾母也不是个狠心之人,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一生的老仆,心中亦有些不忍,便叫鸳鸯先将赖嬷嬷扶了起来,又赐她坐,可赖嬷嬷哪里敢坐呢?只是跪在地上哭的满脸是泪。
贾母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叹了口气道:“老姐姐,咱们是多少年的情分了,我又如何忍心处置你的儿子?”
“老太太!”赖嬷嬷是个聪明人,作为贾母的陪嫁,她深知赖大赖升的行为已经触及贾母的底线。
她一面抹泪一面道:“都怨我管教不严,平白养出这等丧德败家的儿子,惹得主子们生气,丢了几世几代攒下来的老脸!”
她哽咽了一阵,又道:“论理我是没脸过来跟老太太讨情的,只是俗话说儿女债最难偿,还求老太太看在我服侍多年的份上,饶这两个孽畜一条性命!”
宝玉想起前世贾府家败,赖家不但不拉扯救主反倒落井下石,不觉双手紧握,连指甲在掌中掐出了痕儿,也未曾察觉。
只听贾母叹了口气又道:“老姐姐,我嫁进这府里许多年,从重孙媳妇一直到今日,都是老姐姐你陪着的,这府里多少事,姐姐你也都是经历过的。姐姐若在这里管家,难道就能饶了升儿他们?”
“往日里常听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咱们这样的人家从外面杀是杀不死的,那些家败人亡的哪一个不是先从里边烂的?”
赖嬷嬷听贾母这般说心已是灰了一截儿。
贾母见赖嬷嬷神色灰败,又道:“赖大赖升两个孩子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他俩又是你教导出来,我想着他们必然是尽忠竭力,实心用事,这才抬举他俩做了管家,却不想也是这等一味贪渎,眼里没有主子的货色!”
贾母口气已是十分严厉,赖嬷嬷何时受过这等重话,此时已是老脸涨红,委顿在地。
宝玉只当贾母必要重处赖家,却不想贾母又放柔了口气道:“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般跪着也不怕伤了膝盖,如今天气虽已转暖,地上还凉着,你先起来咱们说话。”
赖嬷嬷听见这话,先是一愣,又带出几分感激之色。
贾母示意鸳鸯把赖嬷嬷扶了起来又道:“我瞧你们家如今也好了,也一般有宅子有园子,家里的姑娘小子也都是奶娘丫头伺候着,我听说尚荣那孩子如今也是念书写字的。”
宝玉自然知道这赖尚荣,他是赖大的独子,一出娘胎,便由赖嬷嬷出头求了贾母放了身契,后面到二十岁上又走了贾府的门路,捐了个州县官。一路靠着贾王史薛四家青云直上,末了却投了忠顺王爷,反来指证贾府。
赖嬷嬷也不知贾母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家常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贾母又道:“说来这些年,我家带你也不薄了,现下你家既有这般身价,想来也不便留在这府中伺候人了。”
此话一出,赖嬷嬷膝盖便是一软,登时瘫软在地,贾母这是要赶他一家子走啊!
赖嬷嬷当然知道他家的家业完全是靠着贾府这棵大树才得来的,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这国公府的管家,那是给做金山也不换的。
呆在贾府,到了外面众人都肯捧他们,若是出了贾府,谁认得他赖家人是谁?就是有钱也经不住外面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天天登叨。
再加上赖大赖升两人早过惯了富贵日子,平日里斗鸡走狗喝花酒样戏子,若是离了贾府怕是没两年就要把家业败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