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齐握着那只手,一开始睡得很香甜,但没过一会儿,就难受了起来——太热了!
那只手简直像烧红的铁箍似的,牢牢地,紧紧地攥着她。她整个人又热又痛,额头上已经沁出点点汗珠。
她被攥得直冒火,忍不住一口咬在了铁箍上。
铁箍松开了。
但紧接着,两片炙热的东西就压在了她的唇上。她被烫得头皮发麻,差点哭出来,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梦。
她下意识喃喃喊道:“埃里克……”这似乎是个驱除噩梦的咒语,刚刚就是这个咒语,让她从上一个噩梦逃了出来,不知道在这个噩梦里还能不能起作用。
很明显,不能。
咒语不仅没能驱除噩梦,还招来了消失的铁箍。
她的下巴被铁箍攥住,两片炙热的东西始终黏缠着她的唇,仿佛沉重的、濡湿的黏胶,即使她转过头去,也黏在她的唇上,无论如何也撕不下来。
她痛苦极了,声音提高了一些:“埃里克……”求求这句咒语来点儿该有的作用吧。
咒语似乎起作用了,那两片炙热的东西僵了一下,然而不到两秒钟,又疾风骤雨般落了下来,焦躁而残忍地进犯着她的嘴唇,简直像要把她吞下去一般。
莉齐不禁感到了强烈的危险——如果她再不呵斥他,他会像无法控制食欲的野兽一般,咬伤她,啃喫她,将她吞入腹中。
她可不想被关进笼子里后,又成为野兽的盘中餐。
想到这里,莉齐把咒语抛到脑后,鼓起勇气,迷迷糊糊地咒骂起来。
谢天谢地,咒骂比咒语管用。铁箍和炙热的东西消失了,野兽被她骂跑了!她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莉齐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梦里发生的事情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好像被鬼压床,但因为一想到鬼,她就怒不可遏,便强行忘记了这个梦。
梳头发时,她发现兰斯送的结婚戒指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宽阔的纯金戒指。
这枚戒指没有雕花,也没有镶嵌钻石或宝石——只有结婚戒指,才会是这种平实而简单的风格,因为新娘将终生戴着这枚戒指,雕花带钻反而不便。
不可能是兰斯趁她睡着后,给她换了一枚结婚戒指,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莉齐不太确定地想,那个人不会这么无耻吧?
她垂下头,准备摘下戒指,看看内圈有没有刻什么文字。这戒指戴着毫无感觉,取下来的时候,却花了一番功夫,黄金圆环简直像咬啮进她的血肉一般,给了她一种想要摘下来就得剁手指的错觉——还好只是错觉。
莉齐朝内圈望去,顿时又气又好笑——居然真的是他送的。
他还不知廉耻地表明了身份,在内圈刻上了他们的名字“e&l”。
噢,他可真贴心,还记得她不喜欢“伊莉莎白”那个名字,刻的是l而非e。
想到他干的那些混蛋事,莉齐真想把这枚戒指扔到下水道去。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他的头字母,心中就油然而生一股依恋之情,好像这是一个咒语,一道护身符,曾帮她驱赶过噩梦似的。
谁要他帮她驱赶噩梦?她愤愤地想。
话虽如此,她还是把这枚戒指戴了回去——不管怎么说,总比戴兰斯的好。
莉齐并没有因为这枚戒指而原谅埃里克,反而加深了想要当社交皇后的决心——她才没那么好哄,一枚戒指就能消气。
最过分的是,这枚戒指还是偷偷摸摸给她戴上的——她还以为他做完那事儿就离开,是因为再也不想出现在她面前了呢!
莉齐气呼呼地走进浴室,准备洗澡——按理说,昨天洗了,今天不用再洗,但奇怪的是,她只是睡了个觉,醒来却满身是汗,不得不又让女仆去烧热水。
她行动力极强,洗完澡就按照昨天给自己规划的行程,戴着一顶镶嵌着红宝石的羽毛帽,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上流社会的所有活动,虽然都需要出示请帖,但请帖就跟女士羽毛帽上的羽毛一样,只是个装饰品,真正的请帖其实是他们马车上的纹章图案,以及胸前佩戴的爵位纹章。
因此,即使莉齐没有收到邀请,还是进入了举行宴会的花园。她面带微笑,得体地跟每个人打招呼。只要她想讨人喜欢,她可以很轻易地赢得别人的好感。不一会儿,她身边就围满了男士,他们争先恐后地亲吻她的手背,用优美的诗篇赞美她的仪容。
莉齐却莫名感到孤独。她尽力露出以前那种温柔恬淡的微笑,想要融入他们的谈话,脑子里却总是冒出相反的观点。
最要命的是,这群蠢货见她今天如此和善,便抛出了一些令人厌恶的问题,比如:
“你们真的让黑人当州长统治白人?”
“黑人和印第安人的区别是什么?”
“你们真的觉得黑人可以跟白人一样生活吗?”其中一人说出了她最为反感的一句话,“我连去动物园看他们都不乐意。”
莉齐隐隐猜到了动物园是什么,但不敢置信。
一位男士见她的眼睛如此炽亮,还以为她对动物园感到好奇,当即绅士地解释了起来。
原来巴黎郊外有一座“人类动物园”,在那里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野蛮人”,有马赛人、祖鲁人、僧伽罗人和印第安人。他们被好心的法兰西人从蛮荒之地带到了文明城市,圈养在铁丝网内,被香气袭人的太太小姐们亲切地关怀问候。有些善良的太太小姐甚至会跟他们握手,给他们递去用手帕包裹的午餐。
“野蛮人好像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壮,”另一位男士说道,“他们总是在棕榈温室里熬药,看上去非常虚弱。”1
“哦,他们当然没有白人那么强壮,一点儿小病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又一位男士加入了讨论:“政府对那些野蛮人有些太好了,让他们见识文明世界的奇迹就算了,每年还会花上一大笔钱给他们买药买疫苗。要我说,就该像达尔文主张的那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要是以前,莉齐虽然反感这类话题——她对黑人和印第安人都不怎么了解,心里只有反感的情绪而已——但很少当面驳斥这些人,她几乎没有黑人或印第安人朋友,没必要为了人人都有的偏见而吵得面红耳赤。
假如他们的偏见是针对华人,她还可以怒气冲冲地战斗一番,可她甚至没跟印第安人说过话,拿什么战斗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脑子里的印第安人有了具体的样貌,不再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头戴羽冠,凶神恶煞;更像是一个温和、热情、善良的智者,曾救下了她的情人。
假如不是善良到极点,又怎会想到拿烟斗去招待那些士兵呢?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善良,而是隐忍与恐惧,他们不想再经历一场必输的战争了。
不管怎么说,这群人可真无耻呀。
假如见识“文明世界的奇迹”的代价是被关进动物园里,只有表现最好的人才能穿上礼服,其余人只能赤身露体,以便观众扩充人种方面的知识,还不如回到蛮荒之地呢。至少在蛮荒之地,他们有自由,而且不用染病。
莉齐冷冷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把周围人吓了一跳,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娇媚迷人的太太站在野蛮人那边,还以为她会像其他太太小姐一样按住喉咙,赞同他们的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