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这椅子用料扎实, 沉重异常,倒地发出一声巨响。侍卫在侧的两个倒霉孩子刷地一声将佩刀抽出来一半,刀锋雪亮
她们才上任没有三天, 正在一惊一乍的时候。
祝缨先冷静了下来,她双手撑住桌面,问朱妍“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你与她一同回来的她现在后面请郎中了吗”
朱妍道“回、回府遇到青叶姐姐,在伏侍老师。”
祝缨轻吸一口气“走,看看去。”
出门没走几步,就见一堆人往签押房跑, 刚才那一声有点大,离得近的听到了就往这边来,离得远的看近的动了, 也跟着跑。
祝缨问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干活去。”
“是。”
苏喆看到了朱妍,心道她不是应该在学校么怎么回来了姥去后院干嘛有事
她也摆着袖子“散了散了,一惊一乍的。”挨个儿盯着人往各处赶。
众人见祝缨没事,心中虽然存疑, 却也不再担心。唯刘遨是去办事的,办完了回来汇报时, 祝缨往后面去了, 刘遨再看苏喆,也觉得她的举动很可疑。苏喆是比较爱抓权管事不假, 动作、表现是有一点点夸张了, 也许苏喆自己都没意识到。
刘遨捏着公文, 对刘衍使了个眼色, 姑姪俩避开人往后宅去。她们就住在幕府里,到后宅并不显眼,很快寻到了花姐的住处看后宅帮佣的目光往哪里瞅就行了。
两人悄悄走近了, 站在卧房门口。卧房里已经插不进脚了,祝缨、祝青叶、祝青雪都在,祝青叶与祝青雪轮流把脉,祝缨站在床前监工。朱妍站在一边干着急。杜大姐伸手摸摸茶壶,再往床边伸一伸手、缩回来,也不知道她要干嘛。祝彤、林戈站在门内,与她们离得很近。
过了一阵,花姐还未转醒,祝青叶与祝青雪有了个结论,面带难色地说“不大好。”
祝缨道“再找郎中。”
杜大姐道“对”
刘遨出声道“节帅,整个安南最好的妇科郎中就在床上躺着了。亲传的弟子也在这屋子里了。”
花姐的学生分两部分,一是学医的,二才是管学校的。
祝缨转头看过去,卧房比外面暗一点,看不大清她的脸,刘遨道“二十五娘,你来。”
刘衍挤上前“节帅,我也略懂些医术。”
众人给她让开一条路一来,刘衍给花姐摸了一把脉,又细问近日的情状。朱妍和杜大姐最熟悉她的起居,林戈、祝彤也能跟着说几句。花姐这个年纪,行动不比年轻时,反应也比年轻时要慢一点,吃得也变少了,牙齿也咬不动太硬、太韧的东西
刘衍将花姐的手放好,慢慢退了出去,祝缨跟着走出,问道“如何”
刘衍轻声道“人近古稀,已有油尽灯枯之相。还是早做准备的好。不妨将一应东西准备址来,冲一冲,也许就好了。”
“行。”祝缨说。
她把杜大姐和祝青雪、祝青叶叫了出来“以后青雪就盯着这里,杜大姐,你帮着遮掩。青叶,你隔日也来一次。不要都聚在一起,一看就反常,她又不傻,能猜出来的。”
“是。”
祝缨又对其余人说“生老病死,人不能免,既然如此,就让她过得舒服一点。她原来干什么、现在想干什么,就都让她去,别把她拘在房里。想去学校就去学校,想去医馆就去医馆,不许在她面前摆出难看样子。先不要告诉她病情,一切如旧。”
“是。”
刘衍问“要我做什么”
祝缨道“过两天再来看看她吧。探病嘛”
刘衍会意地点点头,心道节帅到底稳得住。
祝缨却又下了另一道命令“林戈,去传我的令,寿器、老衣都准备上了,冲一冲喜。”
刘遨道“礼曹的事情,您是否下一道令,请赵先生多看顾一些”
祝缨看了看她,说“还是你暂代吧。赵振呐,心气儿不足。”
花姐常礼曹、管学校实属赶鸭子上架,因为当年整个祝县只有她一个有过在番学里教医术的经验,算办过学的,当年学校里小孩儿多,花姐有耐心、温柔,会带孩子。此后一直缺人,也就一直这么延续下来了。现在也该更加正规了。
刘遨年轻、能力不错,家学渊源,比赵振更加适合。
刘遨也不推辞,礼曹的情况她也知道,整个安南的学校都该继续大整顿的。
花姐再次睁开眼,天色已暗,祝缨正襟危坐,离她三步远,正在打坐养神。朱妍也不哭了,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一动,两个人都惊觉。
祝缨站了起来“这么拼哟”
花姐挣扎着坐起来,朱妍往她腰后垫了个枕头。花姐道“哪里就拼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的是老了,总容易困乏。刘相公家的娘子们来了,我也可以歇一歇啦,礼曹我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管得并不好。往后呀,我就只管往医馆里去,带一带小徒弟,你说好不好”
祝缨看她的头发白的多、黑的少,弹弹她的额角“行,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既然摔了,得休息,三天。”
花姐道“好。”
祝缨道“那你休息吧,我把阿妍留下来陪你。”
“不用。”
“要么她,要么我。”
“她。”
一切似乎就在这样平静的对话中结束了,苏喆等人却已发现了反常的地方祝缨拜神
这不可能
再结合那一天的异常,稍一打听就能知道花姐是从学校横着出来的,祝缨还让人开始准备寿器。苏喆心里咯噔一声,就怕是自己猜错了,犹豫了半天,地砖都要被她磨薄了,她终于到了祝缨面前询问“姑姑究竟怎么样了”
祝缨道“上了年纪。”
“不对,”苏喆说,“我还没同别人讲,可这反常的地方也太多了。不说十七娘接了礼曹,就说青叶、青雪两个”
祝缨抬起手,苏喆住了口,祝缨道“再等等看,能不能养回来,养回来再说。”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事,凶险万分的当然也有,都转危为安了。
苏喆小心地退后,不敢多言,离开之后就狂奔了出去找郎睿。两人都是年幼的时候到的祝府,郎睿住的时间略短一些,但是抚养还是张仙姑与花姐操心,这些年轻一辈,谁没受到过花姐的照料呢
两人凑一块儿一商量,郎睿道“你家我家,都有好东西,我同阿爸要去。姑姑是北人,北人不是喜欢什么灵芝之类的祥瑞么弄点儿啊”
“我叫我抓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