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 162 章

聘娇娇 木桃逢新 3194 字 2023-02-17

“阿婵,你找我?”

谢世狄一身浅蓝圆领袍,外罩一件滚毛厚披风,年过而立,却仍然留存着少年神采,尤其在祝芸婵面前,简直精神焕发。

祝芸婵今日也很不同,她难得褪下男装与军服,换了一身紫兰加白的女装胡服,长发结辫,搭配几件简单的银饰,纤白清丽。

这里是谢府后院,周边花墙绿丛,是个私下说话的好地方。

全长安都知道,谢家六爷着了魔似的,近来一直追着祝家的女将军跑,可惜祝将军回应寥寥。

是以,当谢世狄被祝维流告知祝芸婵请他借一步说话,他客人都顾不上,连忙跑过来。

祝芸婵大大方方承认:“是。”

谢世狄没有唐突,老老实实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何事啊?”

祝芸婵想了想,说:“长安的事已经了却,等到开年之后,可能会扩军,我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抽出空正经道别,所以先与你说一声,谢六,别再追着我跑了。”

谢世狄听到一半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下去,冷淡片刻,他又笑了,一脸无所谓,好像对面的女人无论说出多么无情决绝的话,他都不在意。

就是一块滚刀肉。

“行啊,等你下回再回长安,或者我有机会离都,还能再见啊。”

祝芸禅笑笑:“行啊,若到时候我摆喜酒,你刚好赶上,兴许能来喝一道。”

谢世狄脸色骤变,上前一步:“什么喜酒?你何时与人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祝芸婵:“找个人还不容易么,对方年纪合适,家世合适,品性合适,做夫妻不过一纸婚书,一场仪式的事。”

果然是骗人的。

但重点是……

“你打算成婚?”

这话里没有太多的期待,或者说,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祝芸婵说这话时就没把他列入到考虑范围内。

她可以和任何人成婚,但唯独不是他。

祝芸婵轻叹,说:“父亲膝下只有我与安弟两个孩子,安弟战死后,我自请出征,父亲允了,这么多年,我不想成家,不想有羁绊,父亲也允了。”

“现如今,他已老了,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多少期待儿孙绕膝的晚年情景。我已如愿打了许多年仗,做了许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总算有心思分些精力到别的事上,虽然我并没有太多期待,但……一试何妨?”

谢世狄不知被触到哪片逆鳞,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就在祝芸婵作势要结束谈话离开时,谢世狄沉声开口:“又是这样。”

他缓缓抬眼,看向几步之外的女人,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倒退到多年前,相同的争执,又发生在同样的两个人身上。

当年,祝永安战死,祝芸婵说什么都要上战场。

可那时,她还不是骁勇善战的女将军,顶多会些武艺,缺乏丰富的实战经验,上战场会非常危险。

老将军只剩她一个女儿,若连她都没了,老将军怎么办,他怎么办?

所以,谢世狄坚决反对她这么做。

他不懂军人的坚持和热血,只要她好好活着。

那时,两人早已心意相通,只等谈婚论嫁。

他列出了无数的条件说服她,她可以继续习武,可以不受宅院束缚,尽得自在;祝将军没了儿子,女婿便是半子,他可以和她一起尽孝侍奉。

可这些都没有打动祝芸婵。

她就是要上战场,哪怕她会死。

于是,两人一通争吵,情断义绝。

“多年前,你拿着忠孝与责任当说法,选择披甲上阵。行,你去,我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可我怎么都没想到,等到你终于愿意脱下军服,穿回女儿家的裙衫,竟又是相同的动机。”

谢世狄两眼泛红,自嘲一笑:“其实你说得对,你我最大的差别,是我可以将你放在首位,而你却有很多比我更重要的事。”

“可是阿婵,我喜欢你的,恰是你义无反顾去做一件事的样子,那种一旦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我曾想过,若你将这份力气用在喜欢我上,那我何其有幸。”

“所以。”谢世狄慢慢恢复平静:“我不在意。你是期待着去做这件事,还是应该去做这件事,都不重要了,你做到了你想做的事,而我等到了你,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你何不选我。”

祝芸婵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轻轻笑了。

就在谢世狄眼中即将重燃希望时,祝芸婵却道:“因为失望。”

谢世狄愣住:“什么?”

祝芸婵的眼神认真而严肃:“六郎,你总说我为了责任,那你呢,你就没有自己的责任吗?”

祝芸婵一针见血,将谢世狄钉在原地。

“当日,我们意见相左,分道扬镳,可是彼此的人生并没有结束。我的确喜欢你,因你的幽默风趣,细致温柔,作为女子,在男女之情中,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可是,有家人和责任的不止是我一个人,你扪心自问,谢氏这些年嫡支凋零时,你在干什么?谢太傅年事已高,一旦退出朝堂,谢氏如无人顶上,很有可能会加速衰败,彻底失去昔日荣光,那时,你又在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意气用事的去扛一些本不适合我扛的责任,可反过来,你却对你本该承担的责任视若无睹。”

“我知道你是同辈中最小的,家业怎么都轮不到你来继承,恰如我只是家中一个女娘,即便避开战场也无人苛责我。你并非没有担当的人,你只是在和我赌一口气,所以做了和我相反的决定。”

“担着闲职,风流度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边境驻军与外族打交道,鸿胪寺则与外宾打交道,每逢外族来朝,咱们还能打个照面,但其实,以你的能力,可以站得更高,做到更好。”

祝芸婵并没有激动控诉,而是平心静气的陈述着事实。

一直以来,谢世狄对她百般示好,但凡她有一丝温柔回应,谢世狄都能高兴很久。

今日祝芸婵这番话,恰恰证明了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有关注谢世狄,她是将他放在心上的,可谢世狄听来,非但没有半点欣喜,甚至第一次感到了愧疚与羞耻,眼神都垂了下去。

祝芸婵看在眼里,最后下了一剂猛料。

“我来这里,是真心实意替谢府感到高兴,你的长兄沉寂多年,今朝终于得用武之地,你二兄少年失意,颓然多年,如今也重新振作。”

“你两位姐姐,一位嫁的如意郎君,一位有惊无险,余生可期。至于你五兄,我从前就记得,他是个老饕,吃饱喝足万事无忧。”

“你的侄子更不必说,元一年少有为,与岁安情投意合,二郎勤学刻苦,也在渐渐崭露头角,谢府的未来,到底是朝着好的方向去的。”

“可是,有今日这样的结果,并不代表你是对的。”

“六郎,那些被你抛却的责任和重担、困境和苦恼,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由别人背负了起来。”

“但凡你曾作为谢家的一份子,花心思去出谋划策,共同背负过这份重担,我今日都不会这般看不起你。”

谢世狄身形一晃:“阿婵,别说了……”

祝芸婵神色一定:“现在,你觉得我还应该选你吗?”

谢世狄如遭雷击,目光游移的向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身离开,先是快走,最后直接用跑的,很快消失在祝芸婵眼前。

祝芸婵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走到一旁的花圃,弯腰捡了颗小石头,出手如电,甩向树丛隐蔽出:“滚出来!”

片刻后,祝维流抛着小石头,笑着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