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还以为秦念久是打算借着巡查结阵的由头,好好探查一番异处,找些新线索,可越看越发现他竟真的是在“检查”结阵,似是持着种既有职责在身,便要将其做得尽善尽美的使命感一般。
“明明是老祖你开的尊口,老祖你领下来的差事……”秦念久忙中抽空地白了他一眼,不忿道:“却净闲在旁边不来帮忙是个什么意思?我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我浇园?”
谈风月一挑眉,接了他的戏文,“怎么,天尊还想与我比翼双飞在人间?”
“……”
秦念久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又听那偷懒的老祖理所当然道:“天尊莫不是忘了,我连这阵是个结阵都看不出来,谈何帮手巡查?”
……哦,倒是忘了这茬。左右都是这老祖有理,秦念久欲言又止了半晌,终是歇了争辩的心思,认命地继续检查起了结阵。
日光渐亮,将苍穹由青色调和成了湛蓝,他沿着城墙缓步慢走,寸寸检视过每句咒痕,谈风月隔了点距离在旁逐步跟着,闲得久了,便难得生出了点热心,拿银扇远远送了凉风过去给那阴魂,可那阴魂却一无所觉,只专心致志地审视着眼前的结阵。
两人无话,清风徐徐,一时间唯能听见远处制坊中火炉闷烧的轰鸣之声。
蓦地,秦念久咦了一声,不确定地回头望了望方才巡过的地方,又转回头来看着眼前的咒痕,思索了半晌才道:“这几句咒痕,似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这里,还有这里,都像是后来添补上去的……”
“昨夜不是说了么,那宫不妄许是被人以禁术铸成的‘无觉’,”查阵帮不上忙,帮着推理几句还是可以的,谈风月轻轻摇着扇子,“若是由那人先布上的阵,再由宫不妄日后添补完善……便也不出奇了。你说那层层结界中有招魂、聚魂、显形等等效用,或许本就是为‘复活’宫不妄所设的呢?”
那宫不妄本是青远城人,死后自当魂归故里,从青远再入阴司,若想招回其魂重铸‘无觉’,在青远设阵最好不过。
侧面印证了昨夜的猜想,秦念久点点头,又忖道:“可那人究竟是谁呢……会禁术,便该是个邪道了?又懂结阵,修为也该是不低……为何重铸完宫不妄又抛下她走了,现又去了哪里?……”
他正喃喃,抬眼就见谈风月眼神怪异地看着自己,不禁疑惑,“怎么?”
“会禁术、懂结阵、修为不低的邪道……”谈风月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狐疑之态,神情莫测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你吗?”
秦念久闻言一愣。
流风倏止,杂声远退。秦念久傻了半晌,仿佛就地石化了一般,足足过了半刻钟才反应过来,一捶掌心,“不是不是!不是!……差点被你绕进去了!就不说那禁术记算了厚厚一沓,我只勉强看得懂其中两句了……我光是在交界地中就待了六十七载,其间从未踏出过交界地半步,哪来的‘近六十年前’去重铸宫不妄啊?”
光是被宗门人围杀至死、又成了怨煞之身就已足够凄惨了,那宫不妄来路蹊跷,他可不想再发现自己生前与什么人结下了仇怨!
他惊魂未定,愤愤拿伞一抽那胡乱猜测的风月老祖,又尤嫌不够,张牙舞爪地扳过谈风月,作势要拿膝盖撞他,“怎么不猜是老祖你自己呢!?”
确是自己猜错了,谈风月便也静站着没躲,任由得他胡闹似的泄愤,“……我既不通禁术,亦不懂结阵,怎么可能会是我。”
“怎么不可能是你?你们两个所拿的都是页银灵器,一个‘拆心’,一个‘无绝’,连锻造的技艺看起来都大体相似、只有些许不同——试问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秦念久振振有词,本来只是单纯想呛他一句,可越说竟越像那么回事,语速也渐放缓了下来,“……也没说她所等的和铸她魂的就一定是同一个人啊,万一是老祖你命人来铸的她,她所等的又是你呢?”
先还能说层层结阵是用以招魂、聚魂、显形的,她所等的该不是个活人,以此来否定这个猜测,眼下却发现这结阵原本是为宫不妄自身所用的……谈风月总觉得不是这样,可又找不到能够反驳的点,一时失语。
见他沉默,秦念久正拽他泄愤的动作顿了顿,松开了他,又莫名烦躁地拿手背磕了磕前额,心里骂娘,碎碎念道:“……留影幻阵又用不了,不然就能直接弄明白了……”
昨儿夜里他们有了些许推测,当即就想故技重施,拿留影幻阵一观近六十年前的青远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却跟在那被灭了门的陈府中时一样,召集而起的灵气转眼即散,根本聚不到一块儿去——那陈府还能猜是因为祭阵被破,以致临近祭阵的陈府灵气紊乱……这青远又是为了什么?莫非也有个祭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