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淮很少给他讲题目, 大概是忙着自己的作业,也可能是不耐烦,总是告诉他一个能直接写上去的最终答案。人狠话不多,就显得格外牛逼。但又很敏锐, 总是能准确判断出他是真的不会还是想偷懒,不耐烦之中也带着那么一点责任心。
一页日记里有半页都在表达对他哥的崇拜之情,遇到不会写的汉字用拼音也要崇拜。应允对自己从小吹彩虹屁的功夫非常满意,“我当时可能想到了以后是要给你看的, 所以都捡好话写。我聪明吧。”
时淮接过日记本往后翻了翻, 笑意逐渐减淡。
汉字夹杂拼音的稚嫩笔触记录了许多共同经历过的日常小事,有些他甚至都还记得。
那会儿他还在上初中,要平衡学习和练习室里占用的时间,还要亲自看顾弟弟——时牧桓只是名义上的监护人,实际并不会关心应允的日常生活。为了带弟弟去看心理医生,他逃过课也请过假。
应允无法跟医生建立信任关系,去的路上还好好的,一进咨询室就低头不说话,出来了又继续活蹦乱跳。只有他陪着才会稍微配合一点。
带应允去看心理医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但并非是一开始就思虑周全。在不成熟的年纪里,他最离谱时想过要带应允离开家独自生活。
他没有什么非带不可的行李,却一定想要一只忠心耿耿的小狗陪伴自己。如果小狗不愿意,他就找一条锁链拴在彼此身上。他去哪,应允就得去哪。
那天他带着应允独自跑出家门,所有大人都不在他们身边。入夜后漆黑的电影院里,他近乎威胁地问弟弟要不要跟着他走。
应允说愿意。
那天晚上应允全程都在吃爆米花,嗓子都甜齁了,语气也蜜一般乖顺可人,“我们应该先回一趟家,我的压岁钱藏在床底下的玩具箱里。我觉得很多,应该够我们去很远的地方。”
弟弟很懂事地对他说,“你可以把我的钱都花掉。可是过马路的时候,你能不能牵着我的手?如果我也被车撞死了,你是不是会养别的小狗。”
“如果你不想要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是没人要的,我还可以去找妈妈一起生活。”
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意识到弟弟和小狗的差别。
只要能离开家,他宁愿去捡垃圾生活,但他不愿意看到弟弟也活在垃圾堆里。他比原本想象的更喜欢弟弟,然而要独自养活一个人类幼崽很不容易,起码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应允身心健康地长大。
他不得不留在时牧桓身边,作为牺牲自由的报酬,他变本加厉地占据应允的时间,投入在应允身上的精力超过自己。
如果说时淮是由时牧桓一手打造出来的,那么应允就是被时子虞亲手养成的——无数次想到这一点,他心底的焦虑和恐慌渐渐盖过了满足和成就感。
就像他面对观众时亲切温和的伪装,是经过日复一日的形象管理课程训练出来的。应允对他的爱,或许仅仅也源于他从小到大的刻意培养。有朝一日迎来了「觉醒时刻」,锁链被挣断,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曾经那样渴望拥有一只小狗,渴望忠诚,信赖,不离不弃。根本是早就意识到了,侥幸得到的一切其实并不属于他,是从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那里偷来的。如果不是这样苦心孤诣地留在身边养大,没有人会真的爱他。
“哥?”应允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在想什么啊你。”
时淮回过神,发觉自己盯着翻到底页的笔记本看了好一会,若无其事地放回抽屉,“没什么。回头找个时间每本都检查一遍,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写过我坏话。”
“啧,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应允跪在地板上收拾碟片,闻言口无遮拦道,“我对你不满意都是直接说出声的好么。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心思那么深啊,要骂人还写日记藏起来么……”
时淮没接他的话。
他哥懒得接话其实属于正常情况。但今天他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对,及时打住了,抬头看到时淮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表情。
他从没在时淮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很难找出一个简单的形容词概括全貌。比起受挫,仿佛难过更多。
他不太理解,因为知道他哥从来不是玻璃心的人。但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立刻放下碟片盒去握时淮的手,“哥?你怎么了。”
时淮不经意般侧身避开,随便拿起旁边的碟片,低声说,“就看这个吧,别找了。”
《飞天小女警》的封面透过盒子映入眼帘,应允欲言又止,但看他哥已经起身下楼了,落空的手又着急地在地板上摸索,找出两盒封面相同的立刻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