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起初他以为是野兔,在草丛后窸窸窣窣的,生怕人发现不了。山里的兔子精得很,秦鹤年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兔子,他猫着腰一点点走近,在草丛又一次震动时,迅速伸手抓住了那蠢到不行的动物。

但那并不是兔子。

在秦鹤年抓到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了,这个动物的皮毛是硬的。

秦鹤年连忙松开了手,他意识到这是碰到野猪幼崽了,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但晚了。

他被缠上了。

一只红绿相间的小兽从草丛里探出了脑袋。

下一秒,它像个小炮弹一样蹦了出来。

十分欢喜雀跃。

“耶耶耶!”

“我就知道你可以发现窝!”

它只有巴掌大,头上有一对小到不行的绿色犄角,额间还有一个小凸起,琥珀色的大眼睛眨来眨去,有点像小老虎,也有点像小狮子。

秦鹤年愣在原地。

他眨了好几下眼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秦鹤年知道这是什么,实在是太像了,甚至昨天他为了庆祝秦朗出生,还剪了一整套的年兽剪纸。

小年兽不停叭叭:

“你好呀。”

“我觉得自己沉睡好久好久。”

“可我听到你们的声音啦!”

“我从一个好黑的地方醒过来,嗖的一下!我应该是从…”小年兽蹦了蹦,“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年兽非常活泼,活泼到秦鹤年只能不停听它说话,都没空思考。

“你说话呀?”

“你怎么不说话?”

小年兽催秦鹤年说话,秦鹤年想了半天,伸出手握了握它的爪子,“您好。”

小年兽拒绝这个尊称。

“虽然上个年兽已经是几千岁的老爷爷了,但我还不到一岁啊。”

可爱到冒泡,小年兽抬起小短腿看了眼自己的性别,猛扎进秦鹤年怀里,“我是一个不到一岁的雄性年兽!”

秦鹤年抱着沉甸甸的小年兽,一脸茫然。

“你可以叫我年年!”

小年兽自来熟得不像话,秦鹤年觉得不太好把它扔出去。

更何况,这可是秦家村的吉祥物。

云里雾里的,秦鹤年带着小年兽去祭拜了江漱玉。

“漱玉,我们有孙子了。”

秦鹤年把江漱玉墓碑上的灰尘擦掉。

小年兽探头探脑:“你在说我吗?”

“我是孙子?”

秦鹤年:“………”

秦鹤年觉得自己不太配当这个爷爷。

祭拜完,秦鹤年带着小年兽下了山,年年很黏他,并且已经开始以孙子自居,秦鹤年无奈之下只能把它带回了家。

不过…

说是无奈,其实更多是欣喜。

这种欣喜就像守财奴出门捡到古董钱币,很想炫耀,但也潜意识知道,应该藏着。

年年似乎也知道这点,它把自己藏得很好。

后来,秦铭夫妻外出打工,秦鹤年就这样一边拉扯小年兽,一边带着秦铭。

可是好些时间过去了,小年兽似乎不会长大。

声音永远都是奶里奶气的。

而且随着跟秦鹤年相处时间越来越久,小年兽飞快学会了吃醋。

秦朗要吃肉,小年兽也要吃。

结果吃了一口肉它就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秦鹤年急坏了。

他捞起年年就要去村里的大夫那里看病。

年年一边吐一边解释:“没事儿,就是脏到了。”

“人类的东西对我来说太脏了。”

“我是因为你们村的信仰诞生的,也只能吃信仰长大。”

“只有信仰才干净。”

秦鹤年不懂:“什么是信仰?”

“是知道你的存在吗?”

秦鹤年当即就要把年兽的存在告诉全村人。

“当然不是啦,”年年比划,“是你们相信我是有用的,并且可以赐福给你们。”

“年年是数千年来…”

年年又吐了一大口,“第一个象征祥瑞的年兽哦。”

因为秦家村的人相信年兽象征着祥瑞,在数百人的信仰下,年年诞生了。

但只有这么点人信仰它,能诞生已经是万幸。

它无法再长大了。

年年无法长大,但秦鹤年却在一天天变老。

在秦朗九岁那年,也是年年九岁那年。

秦鹤年在祭拜完江漱玉下山的途中,偶遇小雨,在急匆匆下山时滚下山坡,他在原地躺了四个小时才被找来的村民扛回家。

胳膊和腿都摔骨折了。

秦朗急得要命,他请了一个周的假在家照顾秦鹤年,年年在秦鹤年床底下躲着,只有秦朗离开时才会从床底探出可爱的小脑袋,泪汪汪地看着秦鹤年。

它不敢让秦朗知道它的存在,小孩子的嘴不牢靠。

即使被村里的人信仰,它也不敢让别人知道它的存在。

其他神兽前辈有非常多的血泪教训。

千万年来,数不清的神兽因为人类的信仰拥有了意念体,然后汇天地精华构造出身体。

支撑它们活着的不是灵魂。

作为信仰物,它们是没有灵魂的,无法入轮回,无法入地狱。

死了就是死了,彻彻底底消散在天地间。

除了极为强大的那些瑞兽,其他神兽要么彻底消亡,要么垂垂老矣。

其中就有一些神兽消散于现身后。

人们发现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便把它们与普通动物看作一般,不再信仰它们,不再祈求它们的庇护。

年年怕这样。

它不想消失。

秦鹤年知道小年兽的担忧,他太理解它了,谁想彻底消散呢?

他把没有受伤的胳膊垂到床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年年的头。

“要是我死了,你就从后山跑。”

年年是瑞兽,聪慧得不行,它把脑袋贴在秦鹤年的手上。

“我要陪着爷爷。”

秦鹤年笑得有些苦:“这一摔也不知道还能照顾你们几年。”

三年。

年年知道。

因为它看到了秦鹤年身上的死气。

可它不说。

它学着秦朗在秦鹤年手上亲了一大口:“一百年!”

秦鹤年死的那天,眼睛没有合上。

那是很黑暗的一个夜晚。

很黑暗,对于秦鹤年,也对于年年。

秦鹤年痛得从睡梦中惊醒。

是急性心脏病,年年趴在他的脸边,呜呜咽咽地哭。

但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