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阿含经》的注解,不管是少林寺的悟明,还是金山禅宗的善法僧,亦或者是伽蓝寺的崇文法师……宫内都有他们的孤本。但他们的书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苦今生,修来世,修的什么……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果之类的。但这个和尚的不同。”
“不同于何处?”
“这……”
杨广想了想,继续摇头:
“不好说。他的注解、对经文的理解其实字句里面也是这般,此世尽苦尽善,来世福报成佛……但有趣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你看文字,看不出什么。可偏偏通篇彻读之后,就有种……这个僧人很不满的味道。”
“为何不满?”
“这就不知了。但我能读出来,这和尚是在追求着什么,同时又被某些东西限制了他的追求……哈,佛门不也讲究这个么,求而不得,人生最苦。比起那些高僧,这个玄奘的经文反倒最合我的心意。佛家那一套……弄的是人不似人,但到了他这里,明明不满,可却能读出来,他在追求一场大造化……有趣得紧呐。”
天下的帝王脸上出现了一抹饶有兴致的好奇。
就像是看到一碗白面之中,混入了一搓石灰。
明明颜色是一样的,可白面遇水即粘,而石灰遇水却会沸腾……
很有意思。
见状,萧氏也笑着说道:
“那陛下读完,可得把这书让臣妾看看。”
“嗯,看完这遍就给你。”
“……陛下若真喜欢,不如让玄奘入宫讲次法?”
“那到不用。”
这个提议直接被杨广给否定了:
“一个心有大欲的僧人,与其讲法,倒不如说讲的是欲。在说……菩提禅院也好,天下佛门也罢,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代替道门的方法,我怕这个口子一开,他们这群人蹬鼻子上脸,可就不合适了。更何况……那玄奘现在已经在城中四处与人说法论辩,便随他吧。”
萧氏眉头一皱:
“陛下是在……纵容?那若国师不喜……”
“不会。”
杨广微微摇头:
“国师治下,这么多年,天下的道门倚靠国师,反倒有些不思进取。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说过……哪边的道士有什么善治救功的善举了。菩提禅院的野心……兴许会成为刺激那群愈发懒散的道人潜心修道的诱因呢。我能看到,国师自然不会看不到。”
“陛下……可是在敲打?”
“敲打谈不上,但国师是国师,道门是道门。朕免他们的赋税,让他们一个个身穿五色法衣,出入皆有名仕陪同,可不是为了养他们在功劳簿上痴肥的。于乱世无用之人,若于盛世还无用,那这群人还留着做什么?眼下佛门出来一个五百年才出一位的弟子,若这还不能鞭策到他们,那没落也是活该。你去找苏威那老家伙看看卷宗就知道了。这些年,那群道士可不是尽在那修道……”
杨广冷笑了一声。
可萧氏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陛下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最大的心结,还是因为夕岁那日……明明有国师与玄素宁亲在,却还被一只妖污了龙脉,搅了兴致……
自己这个夫君,便是这般的性子。
心情好时,是慈父,是明君,是万里挑一的君子。
可心情不好时,心头那股火便会一直撩拨他的心弦,若不能出了这口恶气……怎么都是不舒服的。
道门如此。
高丽亦如此。
萧氏下意识的抿了下嘴……
忽然就听杨广问道:
“对了,我听说……今日素宁入宫了?”
萧氏点点头:
“嗯,刚离开不久。前些日子刘美人与冯美人怀上龙子,臣妾为了防止胎儿受惊,便让素宁入宫来,带着刘美人和冯美人来听了一下午的经。二人走时,身子似乎都强健了许多。”
杨广满意的点点头,攥着发妻的手:
“有心了。”
萧氏笑的温婉,接着好似闲聊一般提了一嘴:
“素宁走时,还求了一份臣妾的懿旨。”
“哦?”
杨广眉毛一挑……
不需要妻子说,他似乎便想明白了什么,问道:
“可是为了那些清淤的民夫?”
“……正是。”
“嗨。”
杨广有些无语: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可又何尝不是黎民的天下?是咱们的家,不也是他们的家?自家后院需要清理,本就是义不容辞之事。怎么到她这却总想独揽大权?……她要了份什么旨意?”
“也无甚重要。说是去云游,担忧俗事侵扰,不想抛头露面。这次便打算带上那李守初一同出游。身为弟子,总要照顾老师的饮食起居,可又怕有利禄熏心者打扰,便讨了份见之如见臣妾亲临,闲杂人等不可打扰的旨意。”
听到这话,杨广笑的更无语了:
“恐怕……素宁不喜闲杂人等接近是假,那一句见之如你亲临才是真吧?有了那份旨意,水官工匠们便不得忤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