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具、酒坛、雅间、书场……
甚至是说书先生与观众。
一个,接一个的褪去。
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大齐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李臻:
“老板……一定要这样吗?你从这里出去,可就真回不了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应他的,却是李臻的狂笑。
“当年创立春友社时,你就说过,说书这行当已经死了,没人听了。我偏不信,所以春友社出来了。
查出癌症时,你告诉我,要有一个坚强活下去的理由,一定能找到救治的办法,我信了,遭了那么多罪,我还是死了。
在且末时,你让我留下说书,说观众们都等着我,但我还是没听,所以我出尘了。
自在时,你告诉我,只要我留在这里,就能和她们开心快乐的在一起。我还是没听,所以才走到了今天。”
李臻笑着,双眸的金光犹如神明。
“一步错,步步错,虽然你是为了我好……可是,终究,你不是真我。不是么?”
“……”
大齐沉默,无言。
可李臻却有些不耐烦了:
“好了,速速退开,贫道得出去了!躲了这么久……烦了,腻了。这次我倒要看看……当贫道把桌子直接掀了的时候……那群人……又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哈……不如归去,归去!哈哈哈哈哈……金光咒,起!”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外界是何时。
甚至不知多久没有用过的心中执念,在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片天空。
无穷无尽的金色在蔓延。
如风!
如浪!
汹涌澎湃,铺天盖地!
淹没了大齐,也淹没了一切。
而大齐在这如同海水一般荡漾、盈满的空间中,脸上陡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他没有什么痛苦之意。
只是双眸里满是……
解脱。
以及解脱之后的那一丝担忧。
“老板。”
金光并没有阻止任何声音的传播。
看着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忽然就这么在言语之间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李臻,他柔声开口: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金光陡然凝滞。
李臻双眸的光线瞬间投了过来:
“怎么会?你……”
“不会再见了。”
无声无息间,脸上的裂痕再次多出数条的大齐笑了。
小四十的汉子笑的愈发洒脱。
“老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的路,便到这了。”
“……”
金光重新开始荡漾,只是忽地变作了温柔。
又是数条裂缝自脸上浮现。
“其实挺想再说些甚么的……”
面对李臻,大齐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穿上去和社会大哥一样的唐装褂子,从鸳鸯扣,到衣领袖口,全都整理的板板正正后,他的左手,搭在了右手上面。
冲着李臻抱拳拱手,恭恭敬敬一礼:
“前路漫漫,老板,您辛苦!”
“……”
李臻沉默。
整理衣衫。
双手抱拳。
他没开口,因为他是老板。
春友社的老板。
观众们来看的就是他。
他是角儿。
大角儿!
整个社团都指望着他卖出票去,拿着钱回家养家糊口。
他不需要道辛苦。
这礼,受着就是了。
而说完这句话的大齐,在躬身一礼后,身子抬起时……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上已经再也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了。
裂痕到达了极限。
从他的脚下开始,一些细碎的青烟,自身躯飘出。
化作了风。
化作了无形。
化作了希夷。
大齐在笑。
毫无痛苦。
直到手臂以下全部化作了风时,他忽然露出了不放心一般的表情,张嘴说道:
“世道多艰、行路尤险。老板……一定要小心啊~”
说完,整个人,烟消云散。
而整个空间,被金光咒包裹住的茶楼书馆,灰色的雾气,犹如骨灰,从四面八方的裂隙中涌入。
扑到了金光上面。
与其一接触,便如烈火烹油一般,飞速瓦解着如同山河湖海一样的金光,被某种不知名的意志所操控,朝着李臻扑了过去。
李臻没拦着。
也没挡。
只是看着挚友消失的方向,双眸虽被金光笼罩,可终究露出了一如既往的那一口小白牙:
“哦!知道了!”
说完,金光陡然消失。
“咔嚓”一声,空间碎裂,垮塌,整个世界登时变得千疮百孔。
而那些骨灰一样的灰色物质就像是闻着了肉味那密密麻麻的蝗虫,朝着李臻直接扑了过来。
李臻不躲,不闪。
笑着,张开了怀抱。
你等不及了?
巧了。
我也是。
来!
蝗虫顷刻入体。
与肌肤接触的一瞬间,便钻了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李臻却感觉到了一股非常熟悉……
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痛苦。
刻骨。
真真正正意义上那种“刻骨”的痛。
和癌细胞扩散时那种痛苦一模一样,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电锤,把自己的血肉之躯锤成了齑粉的那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