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几年,这句话依旧能让他感受到当时的温暖。
“很多厨师都这么说。”蒋伯兮似笑非笑地说道。
秦青摇摇头:“蒋爷爷不仅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你见过每天开业的时候会亲自走到门口迎接每一位客人的总厨吗?”
蒋伯兮一时哑然。老东西还真的有这个习惯。
“你见过能叫出每一位熟客名字的总厨吗?”
蒋伯兮摇摇头,眼里的不屑已悄然淡去。
“你见过知道每一位熟客的口味与偏好的总厨吗?”
秦青回头看了看蒋广元瘦弱又疲惫的身影,说道:“蒋爷爷会把第一次来的客人的订单记在脑海里,于是当客人再度到来的时候,他会亲自去为客人服务。客人点单的时候,他会这样提醒对方——上一次,这道菜您已经吃过了,这一次可以试试别的。您口味偏甜,我们这儿的布朗尼蛋糕很不错。”
秦青动容地说道:“你看,只是去吃过一次饭而已,他连你是什么口味都能记住。他对待客人的态度真的就像对待家人一样。”
蒋伯兮把双手握在一起,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
这些事他都不知道。他很早就不再跟爷爷交流了。
秦青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说道:“这些事例,或许在你们听来有些假大空,那我就说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吧。”
蒋伯兮立刻抬眸看向秦青。
背对众人站在门口的蒋广元也回过头来,用微红的眼睛看向小徒弟。
“当年我被卖到一艘游轮上,那艘游轮实际上是一条赌船。”秦青平静地说道。
蒋伯兮呼吸一窒,心脏也跟着牵扯出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他混迹娱乐圈多年,见过太多黑暗的东西,他知道在赌船上工作要承担怎样的危险。
观众:【!!!!】
【在赌船上工作,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
秦青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心,继续说道:“如果在公海上被警察围堵,那些赌徒会乘坐快艇出逃。像我们这种人当然是没有资格坐快艇的。为了灭口,我们会被扔进海里淹死。”
蒋伯兮扯了扯衬衫领口,觉得呼吸都续不上了。
蒋广元身体一晃,差点晕倒。
观众陷入了难言的沉默。秦青曾经遭遇过的事情,是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他们似乎没有资格在此刻发出评论。同情、怜悯、鼓励、安慰,好像都是秦青不需要的东西。
他早已经战胜一切。
秦青勾起唇角,冲蒋伯兮微笑:“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我会在什么时候被扔进海里喂鱼。有一天,船上来了一位很尊贵的客人。晚上点餐之前,他还点了一瓶胃药。因为蒋爷爷的教导,我习惯于研究客人的订单,尽力去照顾他们的需求。于是我为这位客人准备的食物都是软烂清淡的。哪怕他点了血红熟的牛排,我端给他的依旧是一盘嫩嫩的牛柳。”
秦青手指并拢做枪/击状,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平静地说道:“他看着那盘牛柳,重重扔下刀叉。他的保镖以为我在食物里下了毒,用手/枪/抵住了我的脑袋。”
观众听得入迷,感觉十分刺激!
蒋伯兮却不觉得刺激,只觉得心脏病都快犯了。他脸色惨白地看着秦青。
秦青却莞尔一笑,摆手说道:“别担心,他的保镖没有开/枪。他皱着眉头吃完了那盘牛柳,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餐厅。但是第二天,当他准备下船的时候,他忽然指着我,对那些穷凶极恶的赌徒说道——我要带他一起走。”
蒋伯兮的心脏这才恢复跳动,却还是一阵一阵抽痛。这些年,秦青都经历了什么!
蒋广元颤巍巍地走上前,急迫地看着秦青,仿佛在确认他真的安好。
秦青平静地说道:“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蒋爷爷是最伟大的厨师了吧?他用真诚照顾着他的客人,而我从他身上习得了这份真诚,进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那之后,我未曾有一天忘记过,我的食物必须带着温情与温度。技艺顶尖的厨师有很多,但是把赤城的一颗心当成佐料,融入食物里的厨师又有几个呢?”
秦青看向蒋广元,缓缓说道:“老师,谢谢您的教导。”
蒋广元大步上前,用力拍打秦青的肩膀。
“好小子!好小子!”除了这句赞叹,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他此生最杰出的作品就在这里!他看见了一颗鲜活跳动的赤诚的心。他失去了味觉、事业和家人,可他现在却觉得异常圆满。
廖中方等人呆了呆,然后才用力鼓掌。
欧阳毅一边鼓掌一边慨叹:“蒋老爷子一生追求从未改变。我把餐厅做成会员制也是受了他的启发。我希望能像他那样,与客人建立起家人般的关系。老爷子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蒋伯兮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相携在一起,显得那么亲昵融洽的两人。那是他无论如何都融不进去的氛围。
他一直都很看不起老爷子,然而在秦青心里,老爷子却是那般重要的人。
自己对老爷子的恨意是不是一种误解?这些年自己的漠不关心,竟然是错的吗?
蒋伯兮真的很想走过去,和那两个人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讲述曾经,畅谈未来。
但他做不到。
他把一切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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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访谈结束了,欧阳毅在几位嘉宾的惊呼中现身沙龙,与大家见面。蒋老爷子坐在秦青身边兴致勃勃地聊天,脸颊是罕见的红润,神采也格外飞扬。
而秦青再也不曾看过蒋伯兮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照顾着自己的老师。
原来他与黑加仑的渊源不是基于暗恋,而是源于恩情。他对老爷子的在意怕是远远超过了任何人。
蒋伯兮心里发苦,嘴上却不能说,只好耐着性子录完节目,把几位嘉宾送上回宾馆的车,然后匆忙拦住了也要坐车离开的蒋广元。
“爷爷,你留一下。”他急促地喊道。
蒋广元掏掏耳朵,动作和语气都十分夸张:“你叫我什么?”
蒋伯兮深吸了一口气:“……爷爷。”
蒋广元抬头望天:“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蒋伯兮:“……爷爷,你别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跟秦青当年是怎么认识的。”
蒋广元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都忘记了?”
蒋伯兮颇为难堪地点头。
“刚才你跟秦青那么要好,都是装的?你其实根本就不认识他?”蒋广元举起拐杖,作势要打。
蒋伯兮低下头,没有躲避。这顿打是他该的。
蒋广元气笑了,放下拐杖说道:“行,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拿起锅铲给我做一道菜。你当年发过的毒誓,你还记得吧?我今天就要你破了那个誓言!”
一道稚嫩的声音依稀响在两人耳畔。
“我蒋伯兮这辈子都不会拿起锅铲做菜,否则就罚我出门撞死,吃饭噎死,过河淹死!我讨厌下厨,更讨厌你!”
随之而来的是餐厅大门被用力甩上的巨响,砰的一声,震碎了回忆,也震碎了蒋伯兮的抗拒和固执。
他咬咬牙,点点头,然后慢慢挽起袖子,沉声说道,“好,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