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只有几句,不难背,但秦青看着看着鼻尖就开始冒汗了。
他合上剧本,下意识地望向郑桥松和白石。
两人一个颔首,一个抬起胳膊轻挥,温柔的目光里满是信任和鼓励。
秦青定了定神,这才恢复思考能力。他想到了那个坐在竹楼下的小男孩,想到了采访过的少年犯,想到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一瞬间,他想到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当朱晨风看着手表,扬声说时间已到时,秦青已进入了一种放空的状态。
属于他的记忆被遮蔽,换上的是剧本里描述的男二的所有经历。
这些虚假的经历,现在就是秦青的记忆。他不知不觉催眠了自己,让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只存在于文本中的人。
朱晨风让钱朵上台与秦青搭戏。如果没有意外,她会是接头人的扮演者。
因为之前的过节,被逼着道歉的钱朵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她冷着脸走上台,没有跟秦青打招呼,也没做自我介绍,微眯的眼瞳里充斥着凶狠毒辣的光。
她也入戏了。
场务搬来一张桌子,又把一支道具枪摆放在桌上。
钱朵走到桌边。
秦青也走了过去。
朱晨风用力打板,喊了一句开始。
话音刚落,钱朵就已经飞快拿起桌上的枪,对准秦青的眉心。
“你姐姐是不是我杀的,你自己去猜。但你肯定是我杀的。”她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神阴毒得像一条蛇。
秦青站立不动,任由枪管指着脑袋。他脸上也没有表情,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光,空茫得像个黑洞。
“再见了,我亲爱的搭档。”钱朵轻轻扣动扳机。
就在这一刻,秦青闪电般出手,夺过了道具枪。钱朵抬起脚,踢向桌子,让坚硬的桌沿撞向秦青的腹部。
这些动作都是她现场设计的,事实上剧本里只写着两人来回夺枪,最后枪还是落到男二手中,以至于接头人被杀。
对戏的时候,秦青和钱朵只需要耍几个类似于太极云手那样的动作就行了,非常简单。
但钱朵为了报复秦青,动了真格。桌子撞上秦青的腹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秦青吃痛,精神恍惚了一瞬,却极力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钱朵趁机抢走了道具枪。
秦青压下腹部的剧痛,单手撑着桌面跃过去,双腿不曾落地,而是直踢钱朵门面。钱朵抬手格挡,踉跄后退。
秦青箭步上前,反扭住钱朵的胳膊,顺势夺过道具枪。
钱朵一个后空翻,摆脱了秦青的钳制,然后闪身而上,再度夺枪。两人来回交锋,握枪的手换了又换。
这么抢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秦青眼神一厉,狠狠踹向钱朵腹部。钱朵痛得哀嚎,终于摔倒在地。她早已忘了剧本里是怎么写的,凭着一股莫名的怒气,没头没脑地破坏着剧情。
把秦青的试镜搞砸了,那就更好!
但她没想到秦青竟然会下这么重的手。
钱朵顾不得揉肚子,立刻就想爬起来继续抢枪,秦青却已经用枪/管抵住她的脑门。
他用力压枪,把挣扎起身的钱朵钉死在原地。
“我姐姐是不是你杀的?”他语气狠戾,眼珠赤红。
钱朵平静地说道:“你猜。”
秦青又压了压枪,脸上爱恨交织,痛苦不堪。
这个表情被清清楚楚地拍摄下来,放大在监控器上。朱晨风诧异地挑眉,眼瞳深处微微闪现亮光。
秦青是有演技的,这一点他真没想到。
钱朵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任性举动会招致朱导的反感。于是她念出了自己的台词:“你再来猜一猜,为什么我总是叫你艾塔?”
秦青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姐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他弯下腰,逼视钱朵,枪/管越发用力地地戳着钱朵的额头。
他握枪的手在颤抖,对于一个杀手而言,这是致命的破绽。
钱朵还是那句话:“你猜。”
秦青的手更为剧烈的颤抖。
钱朵抓住这个破绽,脑袋迅速后仰。然而不等她完全避开这把根本握不牢的枪,秦青已扣动了扳机。
他不想再索要答案。他宁愿杀错也不放过!
这把枪做得很逼真,一旦扣动扳机,里面的微型功放器会爆发出巨大的响声。
就算钱朵再不情愿,她也只能在枪声中倒下。
秦青垂头看着这具尸体,黑洞般空茫的眼睛忽然迸射出一缕光。如果换别人来演这段戏,他们会采用完全相反的方法。
杀了心爱的人,本该是万念俱灰,眼睛里怎么会有光呢?
眼里的光应该熄灭才是。
但秦青反其道而行。杀人之前,他眼睛里不透一丝光,像机器一般麻木。杀完人之后,他竟有了一丝鲜活的人气。
他用微亮的眼睛看着钱朵的尸体,神情中慢慢流淌出许多爱意。
他不是在看一具死尸,而是在看自己亲手创造的艺术品。
他忽然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钱朵眉心被枪管抵出的那个圆形印记,然后又用这根食指划拉着钱朵的嘴唇。
他的食指沾满钱朵的口红,由嘴角画出一条上扬的弧形,最终停在耳根处。
经他这么一描,躺在地上的钱朵变成了一个小丑,血盆大口裂到耳根,显现出一张恐怖的笑脸。
睁着眼睛摆出死不瞑目表情的钱朵差点气得跳起来。
这是报复!自己弄伤了秦青的肚子,秦青就弄花了她的脸!朱导就在下面看着,她待会儿怎么见人?
钱朵死死瞪着秦青,拳头都硬了。
摄影师离得很近,把秦青诡异的举动拍摄下来,投放在大屏幕上。
台下的演员不曾看过完整剧本,所以也就不知道,秦青现在的表演,剧本上根本没有写。
秦青依然半蹲着,静静凝视钱朵。片刻后,他脑袋忽然一歪,竟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你笑起来真好看。”他捏住钱朵的下巴,用温柔宠溺的语气呢喃。
然后,他眼睛里的一丝微光渐渐汇聚成灼灼的火焰,点亮了明媚的脸。他在笑,快活得像个孩子,脑袋歪了歪,用兴致盎然的眼神欣赏自己恋慕的人。
然后他放开钱朵的下巴,站起身,把枪别在后腰,吹着口哨离开了。
属于男二的痛苦挣扎,爱恨难舍,在他纯真的脸上全然看不见。
他走入幕布,消失在舞台。
过了好一会儿,朱晨风才用压抑的嗓音喊了一声卡。
这是一场颠覆性的表演。秦青没有遵照剧本和人设!钱朵倒地之后的表演,完全是他的即兴发挥。
但朱晨风不得不承认,他被震撼到了!他对男二这个角色竟然有了全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