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峰顶,一个孤寂人影千年万年盘坐于此,失落的魂魄始终未曾回归,苍老的面容被冷风吹拂。
忽然,一缕如丝白发从尸体上脱落,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须发如雪,纷纷扬扬,被风扯去。
俄顷,苍老的皮肤也被劲风撕破,一块块斑驳,一点点剥离。
像是一尊布满尘埃的雕塑被狂风吹净,太一长老的尸体竟脱去一层泥胎,年轻柔韧的皮肤在星空照耀下发出冷白的光,质地细腻,宛如寒玉。
又过片刻,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万千星河沉淀其中。
凌云宗的某座荒僻山谷内。
秦青跪在秦玉然面前,脊背不愿弯折,却被某种意志硬生生压下去,脸上是屈辱,不甘,和愤怒。
996被流火咬在口中,绒毛沾满腥臭唾液,像个被揉搓成一团的破布偶。
它吓得直发抖,却依旧高声叫骂:“崽种秦玉然!你敢动秦青,我就敢灭了你!我咒你天打雷劈!”
流火长满倒刺的舌头舔过它油亮的绒毛,剐下一层鲜血淋漓的皮肉。
996疼得直打哆嗦,为防秦青担心,一声都不敢吭。
秦玉然扔给流火一条银蛇。
银蛇落在地上,立刻摆动脑袋往土里钻。
流火吐出996,一口咬住银蛇的尾巴,将之拖拽出来,囫囵吞掉。被秦青打裂的头骨受到大量灵气的温养,顷刻间恢复如初,只余下额角一些金色鲜血。
996刚想爬起来,冲向秦青,却又被一只燃烧着烈火的蹄子狠狠踩住,吐出一口鲜血。皮毛滋滋作响,被烧得焦黑,烤肉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小六!”秦青凄惶高喊,眼里爬满血丝。
他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看右后方,却不能转头搜寻996的身影。秦玉然不允许他动,他就丝毫动弹不得。
“你对我做了什么?”滔天恨意在秦青赤红的眼眸里翻涌。
秦玉然静静看着这个狼狈万分的人,嘴角挂着一丝怜悯的微笑。
“你这具身体,是用我的一滴精血凝聚而成。严格来说,它属于我,为我所控,受我摆布,而你只是暂居于此的一缕残魂罢了。”
秦青眼瞳震颤,绝望感瞬间淹没恨意。
这具身体里流淌着秦玉然的血?世上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事吗?
呆愣片刻后,秦青发出一阵干呕,指尖抠入喉咙,恨不得把身体里的一切吐得一干二净。
秦玉然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却又很快勾起唇角,诡异地笑了。
“师弟,方才你用什么伤了流火?告诉师兄可好?”他略微俯身,蛇一般阴冷的眼眸定定地看过来。
秦青双手支撑地面,依旧干呕不断。
即使看不见,秦玉然猜也能猜到答案。秦青与他是同族,自然用的是气运。
“两拳把流火打到半死。师弟,送你气运的人非同一般呀。”秦玉然弯下腰,手掌搭在秦青肩膀上,压低声音柔柔说道:“师弟,来,把剩下的气运给师兄。”
一只小而苍白的手,摊开在秦青眼底,五根指头上下动了动,昭示着内心的渴求。秦玉然阴暗的双眸释放出贪婪的凶兽。
秦青怎么可能把气运交给秦玉然?
但在身体和意志都被操控的情况下,只要一个指令,他就会向秦玉然心甘情愿奉上一切。他僵硬地抬起手,从自己眉心里缓缓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紫光。
秦玉然什么都看不见,却兴奋地舔了舔殷红的唇,目光狂热。
“师弟,乖,告诉师兄,是谁予你这般气运?他在哪儿?”秦玉然用力按压秦青肩膀,在对方耳边诱哄。
秦青极力咬紧牙关,不愿吐露实情,嘴巴却还是慢慢张开。肌肉和骨骼都在对抗这道命令,发出咔擦声响。
“他是——”
“嘘!”秦玉然忽然竖起食指,抬眸瞥向天空。
“师弟,我与你的根脚,绝对不可告知第三人,尤其是风停云。否则我一个念头就能让你魂飞魄散。你已死过两回,那种滋味不好受吧?”
秦玉然颇有深意地拍打秦青肩膀,力道轻柔地像是一只振翅银雀。
秦青瞳孔剧颤,急促道:“两次都是你杀了我?”
秦玉然微微勾唇,声音更低:“第一次是你自己犯蠢,与人无尤。第二次才是我。不过,你若是不听话,我不介意杀你第三次。记住,在风停云面前管好你的嘴!”
他直起腰,退后几步,瞥向流火:“放了那只蠢物。”
蠢物指的自然是996。
流火不甘不愿地喷出一缕黑烟,用力踩了踩996的肚皮,听见一声痛苦的惨叫,这才满意地挪开蹄子。
下一瞬,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半空中,黑色法袍迎风摆动,赫赫威压迅速扩散,把跪坐的秦青直接压趴,脊骨咔擦作响。
“师尊。”秦玉然仰头呼唤,声音虚弱。
流火打了一个响鼻,然后低下头去。
一人一兽显得格外乖巧。
秦青死死咬牙,眼眶几乎被恨意撑裂。
“秦青,你又想逃去何处?”
风停云立在空中,久久凝望秦青,低沉的声音里裹藏着一丝汹涌的情绪。他闭了闭眼,降落于地面,走到秦青身前,双手握住这人单薄的肩,将之提起。
秦青双腿几乎悬空,肩胛骨咯咯直响,似要裂开。他被迫仰头,与风停云对视。
这双深不可测,寒冷刺骨的眼眸,此时燃烧着凶猛的怒火,除此之外,秦青竟发现了一丝恨意。
秦青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风停云恨他?为什么?他们从未结怨!
“一次又一次!你总是选择逃离!”风停云摇摇头,神情十分颓丧,仿佛被某种不好的情绪击溃。
“你总是让我失望。许多次,我竟数不清。”
“你能否有些担当?”
双手不断用力,差点捏碎秦青的肩膀。风停云沉声道:“秦青,十二洲的生死存亡,如今皆系于你身!当年,在战与逃之间,你选择逃,我不曾怪你!而今天之将崩,苍生危亡,你能逃去何处?你留下与我们一起,拯救这世间生灵,才有一条活路!”
秦青表情呆愣。这些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所谓“当年”,具体是指哪一年?
他何曾逃离?他也是战死!
风停云有什么资格说“拯救苍生”那种话?风停云正在做的,不就是覆灭苍生的恶事吗?
秦青没有记忆,一句都无法反驳。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彻彻底底扰乱了他的思绪。
但有一点,他却十分确定。曾经的自己,必然与秦玉然和风停云有过一段纠缠不清的孽缘。若是解不开这段孽缘,他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无间地狱。
“当年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以至于玉然落到眼下这般绝境。我们都愿为苍生祭命,你也不要逃了!这一次,我不会让你选。你死也要与我死在一处!”
风停云死死握着秦青的肩膀,深邃眼眸里翻涌着怒意,却又暗藏一丝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