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努普接着说。
“我在友人的帮助下,离开了我的部族,前往了和人的松前藩。在和人的松前藩居住了半年。”
“那短短半年的时间,我见到了过往16年都未曾见过的种种新奇物事。”
“我见识到了和人的农耕生活。”
“我见识到了和人发达的工艺。”
“我见识到了和人强大的武力。”
“同时——我也见识到了那些‘归化虾夷’们的生活。”
“大家对‘归化虾夷’应该都并不陌生吧?那是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而被迫入住‘和人地’的同胞们的称呼。”
“居住于松前藩的那半年时间内,我认识了一位‘归化虾夷’。”
“那是一位坚强的姑娘,她是在‘和人地’居住了好几代的‘归化虾夷’的后代。”
“他的曾祖父曾经是某个反抗和人的压迫,与和人大打出手,最后败给了和人的部落的一员。”
“败给和人后,和人为了便于管理他们,他们部族的剩余族人被全数迁进松前藩中,被迫变成了‘归化虾夷’。”
“对于这些归化虾夷们,你们应该也都多多少少听说过他们是如何被和人对待的吧?”
“被迫转变为‘归化虾夷’的他们。只能穿着和人的衣服,得舍弃他们原来的名字,另取一个和人的名字。”
“讲我们阿伊努人的话,会被他人投以异样的目光,他们不得不去学习和人的语言,讲和人话。”
“我便见到过不少在‘和人地’生活了好几代的‘归化虾夷’,明明长着阿伊努人的脸,却已经完全不会讲我们阿伊努人的语言。”
绪方一直静静地听着恰努普的演说。
在听到恰努普刚才的那番话后,过往的记忆在绪方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来。
他回想起了在他与阿町还留在松前藩时,所目睹过的与“归化虾夷”有关的这一群体的一幕幕。
这时,恰努普的语调缓缓变得沉重起来。
“但不论他们怎么扮成和人的模样,也改变不了他们那张阿姨女人的面容。”
“有着阿伊努人面容的他们,在‘和人地’中所受到的只有歧视。”
“即使他们穿上了和人的衣服,取了和人的名字,和人们也只把他们当成了会穿衣服的猿猴。”
“会有人愿意雇佣会穿衣服的猿猴吗?”
“我所认识的那位朋友算是运气极好的了,她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和人,愿意雇佣她为诊所的学徒。”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几个和人瞧得上她。”
“看见她那阿伊努人的面庞,便会拐道就走,不愿让这种穿着衣服的猿猴来给自己做治疗。”
“这就是‘归化虾夷’们在和人地里所遭受的待遇。”
“被迫舍弃掉原有的一切,依照和人的命令,扮成和人的模样。”
“一点一滴地、一代接一代地慢慢变成和人。”
“而现在——我要开始讲另外一个故事了。”
“一个在场的许多人,应该都耳熟能详的故事。”
“一个10年前的故事。”
“10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袭击了北方。”
恰努普才刚说了一句,高台下包括雷坦诺埃在内的许多人,纷纷脸色一变。
“在场的许多人应该都对这股寒流印象深刻。”
“自这股势头猛烈的寒流来袭后,气候直接被这股寒流改变,我们原先的家园变得极度寒冷,难以居住,大量的动物被活活冻死。”
“为求生存,我们4个部族不得不联合起来,一起南下寻找新的家园。”
“那是一场艰辛的旅程。”
“我们遭遇过将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白色的暴风雪。”
“我们遇到过粮食吃光的险境。”
“我们被沿途经过的聚落趁火打劫。”
“有好几次,我们差一点就倒在了寻找新家园的路上。”
“但我们还是挺了过来。”
“面对这些险境,我们全都一一挺了过来!”
“有人说:我们之所以能挺过来,都是因为有我的指挥,有我的管理,有我在大家陷入绝境后,对大家的一次接一次的鼓舞。”
“也有人说,我们之所以能撑过来,是因为运气。”
“但这些其实都不对。”
“我们之所以能撑过来,不是因为有我,也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有无数人不惜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换得我们的生存。”
“面对暴风雪,我们抱团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来捱过严寒,无数人自愿坐在最外围,将自己的后背赤裸裸地暴露在风雪中。”
“面对食物耗竭的险境,无数人挎起弓箭,深入毫不熟悉的密林中,猎取食物。”
“面对沿途经过的前来趁火打劫的部落,无数人奋起反抗。”
“我们的这场南迁的成功,我们的这座赫叶哲,我们的生活就是建立在这些甘愿付出牺牲的同胞的鲜血与生命之上。”
此时,高台之下,寂静再次被打破。
不过这一次,打破寂静的不再是惊恐的吵嚷声,而是低低的抽泣声。
红月要塞绝大部分的住民,都是10年前决意南迁的那4个部族的人。
那场南迁,不过只是10年前的事情罢了。
不少人的亲朋好友都死在这场壮烈的南迁中。
恰努普的这番话,勾起了这些人悲伤的回忆,悲从中来的他们,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从眼眶中涌出。
没有经历过10年前的那场南迁的人——比如绪方,此时就用着惊讶的目光看着四周的那些低声抽泣的人。
恰努普的演说仍未结束。
他的声调陡然高昂了起来。
“然而!现在!我们付出无数牺牲才建起的这座新家园,已被豺狼环顾!”
“不用我细说,大家应该也很清楚我们阿伊努人的历史。”
“自千年前,和人就开始掠夺我们的土地。”
“千年前,我们阿伊努人的居住范围,囊括整座本州岛的东部与北部。”
“但在和人一次又一次的侵略与掠夺中,我们的居住范围被一次又一次地压缩。”
“直至今日,我们已丢弃了整座本州岛,我们的住所已被压缩到了这座岛屿上。”
恰努普所说的这座岛屿,指的自然正是虾夷地。
“现在和人又要像对待我们的祖辈那样,侵占我们的家园!”
“投降或战败,这座我们付出无数牺牲才建起的新家园,便会化为乌有。”
“有人说:我们不如投降吧,只要投降了和人,我们便能保存性命,我们的族群便能得到延续。”
恰努普的此话话音刚落,恰好就站在乌帕努身旁的许多人,于此时纷纷偏转过头,朝乌帕努投去异样的目光。
乌帕努无视着这些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恰努普。
“的确,倘若向和人卑躬屈膝,我们的确能够保全性命,我们的确能够让我们的族群得到延续。”
“但这么做,最终所换来的,将是最屈辱的死亡。”
“对于一个族群来说,最屈辱的死亡是什么?是所有族人被杀害吗?”
“不是的!最屈辱的死亡不是族人们都被杀害,那只不过是肉体上的死亡。最屈辱的死亡,是灵魂的消亡!”
“我们乖乖开城投降了,和人会信守他们的承诺,不伤害我们一人吗?”
“就先当他们会信守承诺吧!我们投降了,他们不会伤我们一人。但等我们开城投降后,我们注定不会再被允许居住在这,我们肯定会被强制迁往‘和人地’。”
“我们会被强制变为我刚刚所说的‘归化虾夷’。”
“我们将无法再穿我们阿伊努人的衣服。”
“我们将被迫舍弃现在的名字,取一个和人的名字。”
“我们将无法再自由自在地吹奏木库里,无法再举行‘熊灵祭’!”
“大概只需两辈人的时间,我们就会像被驯服的狗一般,被驯服成和人,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不会再是阿伊努人,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会变为和人。”
“到那时,我们的子孙后代的灵魂,是去和人的神社,还是去我们阿伊努人的彼世?”
“如此屈辱的死法——我不能忍受!”
此时,恰努普的每一句话都是吼出来的,因情绪高昂,他的脸现在涨得通红。
高台下,刚刚因道道抽泣声而变得有些吵闹的人群现在也再次变得寂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恰努普。
看着高台上那道高大的身影。
“我不能忍受这样屈辱的死法!我要保卫我的家园,我要保卫我灵魂的归处!”
“与城外的和人开战,我们并非毫无胜算!”
“我们胜机,便是死守这座城塞。撑到和人的补给断绝!”
“这是一场持久战,这是一场虽有胜算,但胜算渺茫的一战!”
“但即使胜算渺茫,我也要抓紧我的弓,去搏这一线生机!!”
“凡立身此大地者,终有一死!”
“与其屈辱地死于和人的驯化之中,不如保卫家园与灵魂的归处而亡!”
“为守护家园,为守护灵魂的归处而亡,这样的死,何其光荣!”
恰努普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天空一般。
“我们不能死在和人的驯化中!”
“要死就死在这里!!”
“来吧!哪位勇士愿与我共守荣光?!哪位勇士敢与我一同去搏那一线生机?!”
“绝不向和人投降!!”
恰努普这边话刚说完,高台下,一名站在卡帕西村的村民们所聚集的区域、双眼微微有些发红的独臂青年,便扯着嗓子吼了出来。
他身边,是一位正抱名小女孩的妇女,她面带些许焦急地扯了扯这名独臂青年的衣袖,但这名独臂青年不为所动。
“这是我们好不容易建起的新家园!不能就这么拱手让给和人!”
“我才不做什么‘归化虾夷’!!”
……
这般的嘶吼声从零星几个,渐渐成了规模,成了气候。
本来,一开始是本就倾向于“战斗”的人在放声嘶喊。
但渐渐的,这股能量逐渐扩散了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一起嘶吼。
众人的喊声汇聚在一起,聚合成一股仿佛要将整片天空给掀开的声浪。
乌帕努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身后的那帮放声嘶吼、响应恰努普的族人们。
绪方环视着四周,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惊讶。
站在绪方身旁的库诺娅,则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高台上的恰努普,一边将根本没有点烟的烟枪枪口塞入自己的口中。
“小伙子,你瞧!”库诺娅面带笑意地朝身旁的绪方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大家对脚下的家园的感情,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啊!”
s1:这一章也是写得脑袋掉发的一章……为了恰努普的这番演说,作者君翻看了影视作品里、文学作品里所有经典的演说情节,比如《指环王》里的那一场场演说,比如著名诗歌《桥上的贺雷修斯》……
看在作者君如此刻苦,今日还是一章9000字的大章的份上,多投点月票给作者君吧(豹头痛哭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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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2:作者君昨天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按照设定,阿町的身高是1米55。
这个身高在江户时代算是蛮高的了,但放到现代,这个身高只能算是小巧玲珑。
那么问题来了——阿町她到底算是萝莉还是御姐……?
身高155的阿町,讲起话来像175的。总让人下意识地忘记她其实很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