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凉如水。
鲜艳的红袍,雪白的长发,他在黑夜里格格不入。
像一个幽灵。
砰!
骑士首领被血剑斩成两截,轰然倒在戈壁滩,死前的脸色不是恐惧,而是无辜。
做错了什么?
幽灵开始飘荡,死寂荒原只剩急促的马蹄声,黄金骑士们喘不过气来,紧勒缰绳的手掌都在剧烈颤抖。
“疯子离家了。”
一阵阴寒的夜风倏然钻入脖颈,落在后面的骑士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
突然,头颅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是全部裂开了。
“还给我!”
顾长安只挥一剑,剑气势不可挡,就像砍翻一排排西瓜一样,浆血爆射飙飞。
“快回营地!”前面逃窜的骑士声嘶力竭,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濒临绝境,人多抱团才能有安全感,正如那匹绑着纛旗的老马,也撒足狂奔向连绵军营。
“救命啊!
”
奔袭了足足两百里,最前头的骑士精疲力尽,终于看到明亮篝火,扯开喉咙求救,声音像一柄利器刺破夜空。
后勤军营顿时鼓声大作,蛮国巡视士卒顾不上穿戴甲胃,仓惶跑进烽火台点亮火焰。
可一看到远方的场面,他童孔骤缩,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攫取。
疯疯癫癫的血色身影悬在空中,一次次挥剑,骑士连人带马断成两半,埋葬在黄沙里。
“哪个汉奴敢偷袭,莫想火烧连营?”碧眼虬髯的校尉睡眼惺忪,骂骂咧咧走上烽火台。
可一见到血腥的杀戮,他嘴唇颤抖不止:
“举……举白旗。”
“降?”士卒扭头看他。
“不降就死啊!”虬髯校尉四肢僵硬,哭丧着脸。
亲眼目睹孤城疯子,那种残忍气息摄人心魄,军营区区八百个人,拿什么阻挡?
片刻,一面写有斗大“降”字的大白旗高高挂上了垒营辕门。
捡回一命的三十个骑士窜进垒营的瞬间,继续往东方奔逃,他们甚至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千里投毒,但停下来就是死。
多么愚蠢才会降白旗?
对着疯子投降,你他妈还不如对着一块石头,好歹还有回音。
“冷静……冷静!”虬髯校尉立在瞭望台,握住颈间的十字架项链,战战兢兢说道:
“上帝作证,咱们没有攻打龟兹城的意图,一点都没有。”
轰!
遥隔八十丈距离,血色剑网覆盖在垒营降旗,剑气所过之处开始灼烧,几里帐营在惨烈吞噬中瓦解崩溃。
“把家还给我,还给我。”
顾长安披头散发,他从未有这样憎恨的时刻,斩剑时将大地都撕裂了。
“没人抢你的家……”虬髯校尉吓出哭腔,举手时被亲信强行掳走。
跟那样的疯子解释什么,逃命啊!
平生第一次走出牢笼,天要塌了!
“哪个畜生吃饱没事做招惹龟兹城,九族要上绞刑架,艹你老母!”
虬髯校尉一边逃一边嘶吼,他感觉疯子比传闻中还要恐怖。
一味防守都能一己之力屠杀帝国一万多精锐,那主动进攻呢?
要知道防守只局限于一城之地,而进攻则是广阔的万里西域。
“你在释放一头地狱魔头!”
虬髯校尉回头看了一眼,血色身影疯狂杀人,又到处寻找什么,竟然痛苦蹲在地上。
……
凌晨三刻。
玉门关以西,黄金台上。
“冕下,醒醒!”
卡尔火急火燎,一只脚甚至都没穿鞋,疯狂摇晃紫色帐前的铃铛。
“何事?”蛮帝很快披着祭祀龙袍走出来,没来得及配戴面具,血肉模湖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分外可怖。
“疯子出城了!”卡尔递上血迹斑斑的帛书,“西域有漏网之鱼联系上了疯子,他在追杀屠戮帝国儿郎。”
粗略浏览了一眼帛书,蛮帝踉跄后退半步,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倚靠在门柱,犀利怒吼:
“调兵遣将,围剿!”
“通知圣人,截杀!”
说完一双重童死死盯住他:
“卡尔,出城后的疯子实力很弱,不足为惧!”
卡尔脸庞抽搐,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据急报内容,挣脱牢笼的疯子更加可怕,杀人就像拔草摘花。
疯子的实力强弱,完全取决于他的执念程度。
“必须一战杀了顾长安,别让他有喘息之机!”蛮帝声色俱厉,眼神却逐渐惘然。
失控了。
胜券在握的战役突然走向失控的边缘,最最担心的隐患就这样显现。
汉奴究竟怎么能说服疯子离家?
卡尔在帐外踱来踱去,他认同冕下的旨意,必须稳住大后方的军心。
不能混乱啊!
顾长安绝非普通修炼者,此人就像滚滚长河,唯有堤坝堵得严丝合缝,但凡有一丝缝隙在渗水。
那就全完了!
堤坝崩塌,河水汹涌择人而噬。
“冕下,那要五万以上的士卒……”卡尔蠕动嘴唇,说出连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数目。
就一个人啊!
可帝国精锐都在玉门关战场,镇守大后方的都是乌合之众,说难听点在疯子眼里都是蝼蚁。
“不够!”蛮帝眼神狠戾,一拳砸在门柱,歇斯底里道:
“十万,二十万,有多少堆多少,随军武者都得参与剿杀,朕要碾碎他的头骨!
”
“冕下冷静……”卡尔面色苍白,急声道:
“中原大军必然会借此机会大举压上,没有顾腚不顾头的道理,决定胜负的关键在玉门关。”
“倘若将深渊圣人抽调后方,中原布列百家争鸣阵法怎么破解?”
略顿,他竭力平复激荡的情绪,心平气和说:
“冕下,五万大军足以,可以多多调遣一些成道者及大宗师。”
话音落罢。
“深渊两个圣人已经出发。”紫发老怪物不知不觉站在阙台,一张脸阴云密布。
你这老东西也开始慌了?蛮帝嗯了一声,脑海浑浑噩噩理不出思绪。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紫发老怪物阔步走来,严肃道:
“中原必会趁机进攻正面战场,立刻封锁消息,捂住盖子,万万不可动摇军心。”
卡尔闻言头晕目眩。
捂盖子,封消息……
这一幕似曾相识。
兜兜转转,仿佛一切又回到原初。
我成了老巫婆月九龄,还是呼延寿?
但他知道必须捂盖子,一旦军心不稳,恐慌弥漫,那几乎是致命的!
至于疯子,他不信五万大军、无数高阶修炼者的围剿之下,还能活着?
“艰难时刻,正是考验冕下的维稳能力,别让帝国失望!”
紫发老怪物说完急匆匆离开,一方面要安排大后方,一方面要防御玉门关,事态刻不容缓。
蛮帝挥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黄金面具,戴上后恢复一如既往的沉稳,斩钉截铁道:
“疯子,你死定了!”
“中原汉奴,别以为一点小伎俩就能撼动天神帝国,痴心妄想!”
……
玉门关以东。
天蒙蒙亮,清晨的新鲜空气吹进帅帐,却吹不散压抑的气氛。
偌大的军事会议桌鸦雀无声,数十位高阶将军面色紧绷,几封间谍密信摆在桌上。
“大帅,失败了么?”东吴将领看向主位的徐霆。
徐霆两夜没睡,深陷的眼窝赤红。
“皇族称高忠贯死了,难道没有说服长安?”李德裕表情凝重。
高公公同样修炼大唐龙气,他已殒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据间谍消息,蛮军这两天相安无事,非但没有人心惶惶,反倒士气更旺。
只有一个可能,劝说失败,长安没有离开孤城。
“他去了!”
陡然,安静的营内传来浑厚的嗓音。
正是折兰肃,其霍然起身。
“永远不要质疑蛮夷捂盖子的水平。”
“此刻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两军连日僵持,蛮夷突然间士气大振,太反常了!”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蛮国中枢,顾长安绝对杀出孤城,开始掀起大屠杀。”
说完坐下,态度坚定。
当初为了捂盖子,老巫婆动辄屠杀几十万帝国平民!
现在也差不多,靠着赏赐大军掩盖暗流涌动。
“出兵!”
“命令九圣联合施压,拖住蛮夷深渊老怪物,必要时不惜动用百家争鸣阵法。”
沉默寡言的徐霆缓缓开口,随即一脸冷硬:
“长安在承受苦难,中原若是错失反攻机会,那……”
说着语塞,离开了帅营。
众将面面相觑,不懂为何大帅如此确信?
高忠贯究竟是怎么欺骗长安……
是的,唯有女帝、大帅和执行任务的高忠贯三人知道内幕。
折兰肃欲言又止,最终不忍心说出真相。
他不知道,但能猜到。
欺骗顾长安离家的最佳手段便是——
拔旗!
那面矗立六十四载不曾易主的旗帜。
也是顾长安最深的执念。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要派遣擅长身法的高忠贯。
说出来太残忍了。
他想死的时候,为了这面旗帜,必须在绝望里沉沦。
他开始想活了,也是这面旗帜,让他必须为中原而死。
……
姑墨滩头,烈阳高照,一具具尸体在阳光下暴晒,尸横遍野,鲜血将河水染成猩红。
求饶哭嚎声轰然大作,恐惧像瘟疫般蔓延,一些伤残的蛮军都已经吓出癔症,更别说颤抖失禁,黄尿浸身。
血人迎着风,低声问了一句:
“我的家呢?”
他双手如铁钳般掐住蛮卒的脖子,重复呢喃:
“家在哪里?”
蛮卒窒息颤抖,暴凸的眼珠环顾血腥天地,那是无边炼狱,那是最恶寒的屠宰场。
谁偷了他的家,还给他啊!
卡察一声,顾长安扭断蛮卒的头颅,脚步凌空虚踩,在空中狼狈滑行,
我走了好远好远,怎么都找不到那面旗。
“孽畜!”
一声雷霆震喝,人身鱼尾的老怪物掠至姑墨山头,二十丈外同样站着一个深渊老怪物。
与此同时,上百道身影纷沓而至,以及轰隆隆连绵不绝的蛮卒,数万甲片摩擦声震云霄,还有不断涌来的旗帜。
血色身影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一株盛开的毁灭之花。
“孽畜,你发什么癫!”人身鱼尾毛骨悚然,眼前一幕实在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原以为自己成天躲进长江修行,将双腿炼成鱼尾,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怪物。
可见到这个疯子,才明白何谓凶怪,自昨夜凌晨杀到今日午时,足足砍了两千里。
圣人顿觉惊悚,更别提五万将卒,光看一眼都不寒而栗。
“杀!”
人身鱼尾冲天而起,自腰部以下化作鳞片,在阳光照耀中熠熠生辉。
另一位圣人不遑多让,平地而起握紧百斤重量的斧头,同时疾向血人。
“起剑。”
顾长安双眼猩红,血剑悬下刺穿自己的手腕,里面的火种破碎,厌世气机势如蛟蟒蹚河,卷起滔天巨浪。
霎时。
三千蛮卒身体僵硬,腰间宝剑一齐出鞘,锵锵锵碰撞声中浮上天空。
遮天蔽日。
剑幕笼罩。
连出三千剑,剑光照亮得如同白昼里的流星雨。
人身鱼尾回头看一眼,近在迟尺间一个狂暴甩尾,鳞片重重砸在血人胸腹。
这是无比惊人的碰撞,便是士卒都能够肉眼可见那道砰然激荡出去的波纹。
轰!
斧头迎面噼来,磅礴的气机怕是能截断一条巨河,顾长安迎剑格挡,腹部遭受重重一击,身体倒飞几十丈。
哐当!
三千剑齐齐落下。
死三千。
人身鱼尾咬碎牙龈,眼睁睁看着三千儿郎殒命,这种杀人速度快到窒息。
“杀戮一剑通冥府,如同天上降魔主。”另一位圣人不敢置信,蓦然回头催促其余修炼者:
“一起上!”
顾长安艰难地站了起来,在虚弱的颤抖中,只有驻剑才能站住。
他腾出一只手来,清理自己满是血水的白发,至于内脏碎裂就顾不上了。
白发肆意飘拂,也不知是人间的神还是地狱的鬼,并非豪气干云,而是悲凉怆然:
“还给我好不好。”
顾长安陡腕挥剑,横亘在圣人前路,凄厉的眼神看向人身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