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约定 漫长的告别

俞若洋:“……”

他该怎么解释所谓的“小朋友”其实绝大多数都比他大一轮了呢。

“不用啦奶奶,这些都够了。”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乖乖牌笑容,“我就去同学家住两天,他家爸爸妈妈还说要做大餐呢,哪还有肚子吃呀!”

老太太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是笑得和蔼,“那路上当心安全,早点回来,奶奶给你做排骨吃,啊。”

俞若洋:“哎!”

他父母都是独生子女,祖父母又都走得早,如今收养他的这对老夫妇血缘关系上是远了些,待他却是如亲孙般的视同己出。

“您和爷爷也注意身体。”他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我回来帮您一起打下手。”

老太太笑了。

“好嘞。”她点点头。

他背着书包,转身走出了大门。

门扇落锁发出有些浑浊的闷响,将安宁和平静关在身后,也将一切风雨挡在铝合金之外。江北然的手还搭在指纹锁上,他就在路上凑合睡了一觉,到现在都两眼发晕没缓过劲儿来,但在听到从客厅传来的脚步声后立刻精神奕奕地抬头,正巧撞上了女人的视线。

“哟,瞧瞧是哪个大忙人。”她嗔怪地说,“不是说去外省有事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们了呗,回来看看。”江北然连忙讨好地笑道,“我爸呢?”

“老样子,书房。”江母道,“那咱们今晚走着,出去聚一个?”

他家的家庭氛围一向不错,说说笑笑的就把话题带了过去。江北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他的演技还是有不少进步的,转头又露了笑脸去跟才摘下眼镜的父亲打了个招呼,主打的就是一个完美好儿子。

他最后还是没抵抗得住睡神的猛烈攻势,一头栽在床上补了几个小时的眠。等到出门已是华灯初上,远处高楼大厦的一扇扇窗户都亮了起来,遥望着那些万家灯火,不由得升起一种模模糊糊的奇怪感觉。

不像责任感,也并非使命感,他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自觉没有什么自信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看着或明或暗的狭小窗口,想想在那之后努力生活的人们,他还是有一种希望这样的安宁永远持续下去的隐约冲动。

江北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三两步跟上父母的步伐,表情如常地应和起他们的问话。

至少他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祝槐独自靠坐在长椅上,临近傍晚,公园小径上早就不见几个行人了。树叶草丛间响起了微弱的蝉鸣声,她托着下巴,看那些在夜风吹动下宛如在窃窃私语的细碎阴影。

空旷的园地,鬼魅似的影子,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沙沙声——这景象搁正常人身上,就算不害怕也多少得有几分发毛。祝槐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走寻常路,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的通话界面上,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都做什么,半天也不见有接的迹象。

屏幕颜色忽地一闪。

祝槐挑挑眉,也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哎呀,”她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你接电话了?”

“别贫,你最好是找我有事。”对方显然困倦得直打呵欠,“我昨晚刚接了台手术早上又接一台,好不容易睡会儿你这就打过来了——”

“有事,”祝槐认真地说,“天大的事。”

她严肃的口吻也让对方不由一凛,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今天星期四,v我50。”

姜薇:“……”

“也行。”姜医生爽快道,“要不你猜猜我现在手边是什么,猜对就给你——这么聪明一个人,不会猜不到吧?”

“……啊哈哈哈,开个玩笑嘛,”祝槐敏锐地听到那边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果断选择识时务为骏捷,“我这还有点事,等处理完就快回去了,问问你要不要我带点土特产。”

“真的假的?”姜薇警惕,“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不会是那种奇怪的东西吧?”

“不会不会。”祝槐信誓旦旦。

最多也就是个深潜者而已啦。

“你别闹幺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姜薇可太清楚她那满肚子坏水的小九九了,完全不吃这套,“对了,白鹄是不是在你那儿,他临走前还跟我说了一声。”

祝槐嘴角的笑意停顿了一瞬间。

“是啊,人一来麻烦也跟着来了,”她语气如常道,“我巴不得他赶紧回去呢。”

“说到底——虽然我不太想打听这种东西,”姜薇问,“但你们是不是偷偷在背地里捣鼓些什么呢?可别是什么回引火上身的事儿。”

祝槐挑了下眉。

她有时也会惊讶于这位老相识的感觉敏锐,大概是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们趋利避害的本能,不然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如此之久。

“怎么说呢……”她换了个更随意点的姿势,“说是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也不是不可以。”

对面的女人显然也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氛围,弥漫开的是心照不宣的寂静,电话里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能辨认得出的只有忽远忽近不清楚距离的虫鸣。

“算告别?”姜薇开玩笑似的问,“还是算感慨?”

“算新的开始。”

祝槐笑眯眯道。

“反正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她轻快地说,“不如闲来无事骚扰一下老朋友,想来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姜薇温温柔柔道,“我怎么会把你脑袋拧掉呢,不会的。”

祝槐:“……”

呜哇,好可怕。

“说正经的,”姜医生问,“把握如何?”

话虽如此,她们都知道,她会打这么一通电话本就说明了问题,祝槐倒是不在意,“九一分吧。”

九死一生。

不过,是很符合她美学的赌局。

姜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真讨厌你那么个死犟的性子。”她说,“只能这么说了吧——旗开得胜。”

祝槐笑笑。

“借你吉言啦。”

两人都不是喜欢在无用话题上多寒暄的类型,有时候寥寥几句的交流就足矣,祝槐挂掉电话,胳膊肘搭在椅背上,又琢磨起下一步能采取的举措。

她丝毫不觉得此时此刻的处境有多寂寥,前半生的孑然一身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现在这样反而能让她安安静静地思虑问题。她专注力又强,多线程虽然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但单线程才是真正的舒适区。

只可惜很不巧,大半夜的公园居然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沉浸式思考者体验。

“劳驾。”

来人语气还挺客气,于是祝槐头也不抬地应道。

“捡到钱包左转派出所,引火烧身想灭火右转跳喷泉水池,如果都不愿意,这边的建议是直接上天。”

对方:“……”

对方:“?”

“哎呀,别的不清楚,”他似笑非笑道,“看来我在这里不怎么受欢迎啊。”

祝槐闻言扬眉。

她抬眼望向前方,树荫之下站着个身形大半都与黑暗合二为一的男人。他皮肤黝黑,典型的埃及人样貌,面上捉摸不透含义的笑意未改,单手插兜地闲闲倚着旁边的栏杆而立。

是奈亚拉托提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