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谢归途竟然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痛苦:“如果我继续修行,这孩子一定活不下来……要么胎死腹中,要么生下来以后被弃置在深山等死。”
听她说到这里,谢归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琉光十二宫的修士大多数都是水灵根,而他们在南栖山遇见的蛇怪,也自称是因为偶然吃了一名婴孩开了灵智。
天生水灵根的婴孩被深山里的蛇吞吃,莫非就是因为无情道酿成的惨剧?
女鬼脸色愈发惨白,继续说道:“是我修行不当,的确产生了世俗的情感。于是我做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一个决定,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谢归途道:“前辈是因此离开的?”
女鬼点头道:“没错。但琉光十二宫有规定,弟子若是要离开,就必须废去自己的一身术法和灵核,彻底与门派断绝关系,且再也不能回来。”
说到这里,女鬼抖着手揭开自己胸口的衣襟。
——她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极为吓人的窟窿。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不再流血,但这显眼的伤痕却无法消除,看上去就令人感同身受般的胸口隐隐作痛。
生生挖出了灵核,那是寻常人无法忍受的生不如死的痛苦。谢归途的眼神中不禁多了一丝怜悯。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男人先前那些温文尔雅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是个嗜赌成性的家伙。”
女鬼放下了衣襟,语气陡然又冷了几分:“他贪图我的容貌和法术。可挖出了灵核,失去了驻颜之术,我变得比一般人还要憔悴,苍老,脆弱。他待我也大不如从前。”
“再后来,他还不起赌债,把我们的孩子卖了。”
“他说只要赢回了钱,就把孩子赎回来,于是就这样骗走了我占卜用的双鱼玉佩。有了法器作弊,他在赌场里赚的盆满钵满,可我亲眼看见那些输家破人亡,活不下去要寻短见了。”
女鬼仍旧无法做出太明显的表情,但她咬牙切齿道:“最可恨的是,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却并没有如约把卖掉的孩子找回来——因为这负心汉压根就不认识买主,根本找不见了。”
“我不同意他用法器作弊,他竟然跟我动起了手来。他打了我,争执间,这双鱼玉佩被摔成了两半。”
女鬼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这件法器与我命脉相连,玉碎了,我的气数也就尽了。”
她堂堂昆仑仙尊座下弟子,放弃了一切与人私奔,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屈辱极了,也后悔极了。
“对于此事,我也很后悔。对不起师门,也对不起师父。”女鬼黯然道,“但你们相信我吗,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并非是凶鬼。”
谢归途点头道:“这一路上我都没有感受到什么煞气。可是前辈,你知道常家小姐的夫君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知道。樊四那负心郎非但负了我,还装模作样地大献殷勤,又把当年对我的那一套用在了常家小姐身上。”女鬼冷笑道。
“……原来那人就是樊四?”
“没错。在我死后,樊四那负心郎不知听了什么江湖术士的话,说我生前法力高强,死后自然有办法找他复仇。他心虚,怕我找他索命,便花了大价钱向那江湖术士请教。”
“他依照那术士的说法,对我的棺材做了手脚,将我的死魄困住,换上不配套的丧服和喜鞋,然后故意抬着我的棺材四处冲撞迎亲队伍,令我的鬼魂不得安宁,不得超生,只能徘徊于这个小小的雁阳镇上,无处求援。”
女鬼的语气依旧冷淡,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谢归途也忍不住惊讶。
原来最早在雁阳镇上弄出“撞煞”一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她,竟然是樊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