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ius的做法是对的,林之言的确不需要指导。
她穿好攀岩鞋后,转了转手腕。
“谢谢,但是我更喜欢自己去观察。”
julius点头,没有把拒绝当一回事,而是鼓励林之言。
“加油!”
林之言往后退了两步,仰头凝视着无名长峰,“海角”路线的确名副其实,它上下两端都聚拢在中间凸起,若是换个角度看,就像是一座低坡山谷,石质为花岗岩,陡峭的岩壁微微泛红,与其他灰色表面形成对比。
她平静的面孔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思考什么,就像是漩涡一样,让他人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被席卷,最后漫入其中。
在攀岩中,很多人将快挂点自下往上地排序,第一个快挂点就是1号点,第二个就是2号点,以此类推...这样也能让攀岩者迅速判断出自己现在的位置和剩余的距离。
如果是freesolo最大的魅力是那种向死而生的勇气,那么带绳攀最大的魅力就是人类在长久攀岩中所表现出的不被打倒的坚持和韧性,每一个点,都需要仔细思考判断,每一次攀岩,都是对自己的挑战。
4号点,抓握点更小,距离更远,以她的臂距完全没办法够着,只能通过如四字式的静态动作来通过。
7号点,也就是凸起的部分,大约50度仰角,石体大,宽距大,这就导致了林之言没办法像昨天通过“e”一样利用连续的dyno动作跃过它,这个点完全可以单独拿出来当抱石点,难度预计有v13左右,现在抱石最高难度只有v18,可以想像出这个点的难度。
10号点,整整三米的光滑面,被风沙打磨的岩壁几乎找不到下手点,只有两条长度十厘米宽一厘米的裂缝给攀岩者落手。
默默地思考好所有的难点后,林之言收回视线。
看到站在岩壁前的少女陡然转过身,旁人仓皇地收回视线,装作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
林之言蹲下来,在装备包里掏出胶布和液体创可贴。
虽然看不出来,但是她知道手指头在昨天的攀岩中被挤压了,皮肤下有点胀痛,还有些磨破皮,还有昨天的割伤,都要缠好胶带,不然等会摸了镁粉再摸岩壁,一不小心感染就完了。
julius问:“要我帮忙吗?”
林之言递过去,说了声谢谢。
julius笑了笑,拿出胶布慢慢缠上她的手指头,再用液体创可贴粘住,她看到指甲边缘被割破的皮肤。
因为一直贴着创口贴,边缘有些发白,她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凉气,有些肉疼地说:“这看起来也太痛了,是比赛的时候伤到的吗?”
“嗯。”
julius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对方一直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完全看不出疼痛的感觉,和昨天一样。
julius可是全程看着她攀爬的近距离直播,在放大的屏幕上,她的动作干净得可以被列入教科书内,脸上也始终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来啊...弄好了。”
“包得真好,谢谢~”
做好所有前期准备后,林之言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抹好镁粉。
今天的天气不错,有点风但不大,温度适中,阳光也不是很晒,林之言喜欢这样的天气。
不过她更喜欢夜间攀,除了视线受阻外,夜间攀爬更安静,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掠过的寒风让她更加专注眼前的岩壁,在万籁俱寂中,她会忘记脚下的高度。
她伸出手,抓住岩点,踩住岩壁。
她用脚尖把自己固定在一个几毫米的小点上,在数次的攀岩历程中,她从来不会因为高度而颤抖,相反,肾上腺素飙升,让她感到兴奋,以及在日常生活中从未有过的平静。
对。
除了让她几乎要为此颤抖的兴奋以外,她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身体紧贴着岩壁,目光所及都是岩壁,它从不会为谁改变,人类无法撼动它,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征服”它。
下边,宁社突然问,“她爬的是什么?”
教练目光凝聚在林之言身上,轻声回答:“海角...无名长峰最难的路线。”
得到这个答案后,宁社在这瞬间感到微小的窒息感,瞳孔迅速缩小,倒映着攀爬在岩壁上的身影。
他面色凝滞。
旁人听到这话,内心嗤笑了一声,最难?那他们可就要看好戏了。
姗姗来迟的他们并不知道林之言昨天干了什么事,在他们看来,林之言的技能点既然已经点在跑酷上面,就不可能点在攀岩上。
但林之言在挑战海角,其他嘉宾也不可能傻站着。
教练收回视线,让他们继续联系,对于新手来说,克服恐惧比维持平衡更难。
刚刚还想着看好戏的几位才爬上几米就已经脸色发白,低头看到地面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了。
其中一位紧紧抓住支点、能多贴近岩壁就多贴近,他侧脸看过去,正好看到林之言的身影。
纤细的身影悬挂在岩壁上,风飒飒掠过她的耳畔,撩起黑色发尾,但她的双眼始终凝视着山峰,从未有过一丝的闪神或恍惚。
她只是站在那,就给人无限的安心感。
林之言冷静地打量前方的路线,伸出手臂,缠着白色胶布的手指直接扣住仅有几毫米的岩点,手臂线条优美且结实,好像是一眨眼,她就从和他平行的位置已经爬上到他只能抬头才能看到的位置。
只要看到林之言攀岩的样子,就会知道他们刚刚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因为对方表现得很轻松,让他也产生了自己说不定也可以的错觉。
那样陡峭的岩壁,几乎没有抓点的地方,林之言都能扣住一个小支点将自己送上去,说不定自己也行呢?
这样想着,男子学着林之言的动作,手臂往上一摆,抓住岩点,成功了!他一下就膨胀了起来,继续回想对方的动作,她是抓住后就移动右脚,踩到右上方的岩点。
然而,他还没踩稳,手却已经在颤抖了。
呼吸声逐渐加重,如同运转已久的老旧抽风机,腹部的肌肉隐隐作痛。
在支撑不住放手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往后一倒。
眼眸倒映着已经爬到几米远处的那抹身影,日光透过云层从高空倾泻而下,她的身影似乎与日光融合,刺眼得叫他睁不开眼。
等他恍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地面上。
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瞬间安心下来,腿软了。
教练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他还喘着气,浑身颤抖,高空攀岩的恐惧比他想象中的更可怕。
第一次任务是室内攀岩的他原以为户外攀岩相差不了多少,但事实告诉他,这个想法完全错了。
但他的开口第一句话,却不是关于自己攀岩的感受。
“...她,为什么可以做到?”
微妙的不甘心,许些的难以置信。
更多的,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震撼和赞叹。
虽然没有指明“她”到底是谁,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林之言。
教练微微一愣,她抬起眼,望着几乎已经消失的身影,喃喃自语:“当然是因为热爱啊。”
攀岩,在国内依旧是个小众运动,商业化不足,虽然国外比赛很多,但国外的能人更多...
导演看着镜头,没有说话。
镜头里的林之言很冷漠,正是这种冷漠,更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她现在爬的是什么?”
一边,被节目组专门请来的攀岩解说员由衷地感叹了一声后,说:“她现在爬的是7号点,被评作最难的攀岩仰角点之一,作为一名轻量级选手,她的力量和指力令人惊叹,但这个点可是难倒过全球前五的攀岩者,而且...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她是第一次爬海角吧,想要on-sight?”
已经被科普过攀岩专业名词的导演点头,忧心忡忡道:“她应该能过去吧?”
对方耸耸肩,不太乐观。
“虽然我也很想她能过去,但难度的确很大,一般来说,攀岩员都会为了爬一条5.14以上的路线而准备数周时间。”
导演默默闭嘴,有些后悔刚刚答应林之言爬这条路线了。
“踩滑了。”
还在沉浸自己思绪的导演一惊,立刻看向直播画面,只见林之言身体紧贴着岩壁,两脚悬空,但眨眼间,她的左脚已经踩到了一个稳定的落脚点,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是,右脚依旧迟迟没有落下。
幸好,她没有滑落下去。
导演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有惊无险。
可旁边的解说员却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这个点太平滑了,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百分百地踩过这个点。
而且现在的三点平衡已经被打破了,如果右脚再不稳定地踩点,身体重量的保持被转移到上半身,双臂再有力也没办法长时间维持重心。
继续下去的话,她会冲坠。
当然,冲坠对于攀岩者来说其实是一件常识,完全不必要将它妖魔化,只是对于一个要求on-sight/flash的攀岩者来说,一次冲坠就代表了失败,会不可避免地带来挫败感。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林之言现在已是进退维谷。
她没有判断错误,7号点的岩点不多,她没有其余的选择,必须踩着这点上去。
林之言保持住自己的呼吸,吸一口、呼一口,低下头再确认了一遍踩脚点,太平滑了,它突出的点连一个手指盖都没有,用脚尖踩住无异于自杀,只能用脚侧压住。
她稍微转了一下脚腕,再尝试了一遍,但还是失败了。
第三次、第四次...第六次,全都失败。
滑得像是一条湿漉漉的泥鳅,明明踩上去了,但林之言在转移重心的时候就会瞬间失衡。
第七次。
稳住...稳住...
踩住了。
林之言还没转移重心,突然一滑,整个人差点被带倒,后背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紧紧抓住岩点,心有余悸。
她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大脑一片空白。
凸起的沙砾将指尖的胶带磨蹭开来,戳出一个个浅浅的小洞,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就像是缝针的布袋,被戳得几乎要漏气了。
她要继续死磕着这条路吗?还是说,去尝试着开采别的方法?
在21米高空中,林之言能感受到流动的风掠过自己的发梢。
心脏砰砰直跳,林之言的眼睫微微一颤,在众人的错愕声中,她居然做出了一个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