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蕊正在自己闺房里哭着砸茶盏,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满屋都听得见碎裂的瓷片声音,小丫鬟们跟在后面收拾,婆子们试图阻拦她,苏家六老爷站在门外一脸铁青:“砸!让她砸!我要看着她砸!都砸空了也不许嫁给那个浪荡子!”
含蕊头一昂,眼睛中似有火星蹦出:“翟郎才不是浪荡子!”
“好啊!真是反了天堂了!你居然帮外面的野小子说话!”苏六爷的额头青筋蹦起,越发怒不可遏。
婆子暗暗叫苦,自家老爷和小娘子父女两个一脉相承的倔强脾气,没有一个愿意服软的,今天一个执意要嫁一个执意不许,两人顶起牛来最终摔摔打打了起来。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当家娘子去搬救兵了也不知道回来了吗…婆子正想着就听外面通禀:“夫人回来了。”婆子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果然苏夫人身后还带着璧人一样两个人,那两人正是萧大人和夫人,两人俱是沉稳。莫非有救了?婆子心里一喜。
萧照自去安抚萧六爷:“六哥,你随我来。”
这个隔房弟弟自幼丧父,因此萧六爷几兄弟都极其疼爱萧照,萧六爷见他来了神色稍缓:“九郎来了?”跟随他一起去了外书房。
莺莺则在兀廊外小声道:“含蕊,是我来了。”
“九婶婶?”含蕊一听就止住了哭泣,她平日里最崇拜九婶婶,此时见她来忙吩咐丫鬟开门。
屋里一片狼藉,字画被撕扯在地上,瓷片碎裂了一地,锦枕扔得横七竖八,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莺莺走了一步就差点被绊倒。
这下含蕊不好意思了,忙道:“我过来。我过来。”
莺莺拉着她的手去了厢房。苏夫人松一口气,忙吩咐丫鬟婆子:“赶快收拾齐整了。”
含蕊抹着眼泪,满心委屈:“九婶婶,我爹娘死活不愿意我嫁给翟郎。”
莺莺给她擦拭眼泪,小心问她:“你有没有发觉翟郎有些不对劲之处?”
“不对劲?”含蕊纳闷,“翟郎热情开朗,上进乐观,对同僚极好。有什么不对劲的?”
唉看来热恋中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判断力,这样一来想要劝她也不能了,莺莺想起来路时候几个人商量的对策,便斟酌着问含蕊:“你是真心要嫁他了?”
含蕊高兴起来:“那是自然!”
真是个痴心孩子。莺莺心里喟叹,她沉声道:“你娘带我来的路上已经与我说清楚了,倘若你执意要嫁他们也不会阻拦,只是会不将你视作萧家女儿,你可愿意?”
爹娘居然这么想的吗?含蕊心里浮起酸涩,她上面几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儿,爹娘格外疼惜她,她也极其依恋爹娘,难道真的就只能断亲吗?
莺莺板起脸吓唬她:“那翟浪生性浮浪一心掘金,在京城里追逐富家女子,情爱于他不过是踏脚石进身阶,这样的男子萧家自然是不敢认的。”
“不是的。”含蕊仰头辩解,“翟郎才不是这样的人。”
陷入情爱之中一点真话都听不得。莺莺叹息,只好拿出杀手锏:“你爹娘不喜这人人品,即便是你爹娘不给你嫁妆不再认你做女儿你都在所不惜?”
含蕊点头:“我愿意。只要能嫁给翟郎我什么苦都能吃!”她这些天看着九婶婶开店,觉得自己也学到了不少经营掌家的策略,因此毫不畏惧白手起家。
当真是个痴心的,看来是不到南山不回头。莺莺便带她起身:“你九叔已经叫人去请翟郎,若询问过后满意便当场给你们定亲。”
真的?!含蕊喜出望外,眼睛里闪现出激动的光彩。
这可如何是好?!女儿这不是被人吃定了吗?萧六夫人越听越上火。
莺莺摇头,带她们到书房,这般安置一回。
翟浪收到萧家的请柬之后颇有些得意:呵呵,这些世家嘴上说得好,实际上还不是上赶着请自己?
再想起含蕊算不得绝色,性情也不大温柔,好在还算听话体贴,日后娶了她之后借着萧家的能力谋个官职,到时候有本事了再将她换了便是。
女人嘛,都是只知道沉浸情爱的傻瓜,听两句甜言蜜语就找不到北任由他摆布。
翟浪打心底就瞧不起女人。他生得俊美又会甜言蜜语,自小就发现女人比男人心软,比男人更富有同情心,他只要说说自己吃过的苦,那些女人便眼含泪珠对他生起怜悯疼惜,之后就不要钱一样对他好。
之前翟浪是从中获取一碗不要钱的冷淘,一处不用交租的房子,之后便大了胃口,想要从中获得向上的跳板。
他这等天纵奇才如今只不过是龙困浅滩,只要有机会定然会飞黄腾达!
瞧着那位九婶婶不错,长得美貌又能赚钱,到时候可借着亲戚关系与她勾搭,让她给萧照吹吹枕头风,萧照可是御前大红人,说不定还能给他翟浪谋取不少好处呢!
到了萧家,看见一水的青砖房配着高大椽木,左右奴仆进退有据,翟浪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忿:这些人不过是会投胎运气好罢了,要不然他们也配享受这样富贵气象?!
等到了书房,见一个器宇轩昂相貌堂堂的男子正负手站在堂前欣赏字画,
翟浪心里一愣,他平日里自诩长相俊美,在市易务也算是独一份,可是看到这男子忽然生了自惭形秽之意:他除了长相俊美之外身形高大英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渊渟岳峙的英雄气概,堪称万中无一。倘若翟浪的美是修建好的精致盆景,那这男子便是山川大河般包容万象。
这时候小厮引荐:“回九爷的话,翟公子带到了。”
九爷,翟浪心里猛然明白过来,这位就是萧照!那位赫赫有名死里逃生的御前红人。
他忙恭敬起来:“见过萧大人。”一边在心里暗暗懊恼,自己怎么会觉得竟然能撬这人的墙角?
萧照“嗯”了一声,似乎不大在意。
不过翟浪也不愤慨,说到底他的仇富是针对人的:倘若这人虽然享受富贵却不能给他半点好处他就要破口大骂这人是运气好;倘若这人真的位高权重有可能被他所用他恨不得赶紧跪舔。
萧照指着旁边椅子:“坐下说话。”又叫小厮上茶:“奉茶。”
翟浪坐下后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恭恭敬敬道:“不知萧大人请小生至此所为何事?”
萧照便看门见山:“我是含蕊的九叔叔,今儿是为着她的婚事请你来。”
翟浪心里大喜,果然被他猜中了,这萧家因着含蕊不得不对他低声下气。而萧大人居然与含蕊关系这般密切,看来以后婚后要多与萧大人走动好多谋取些利益。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九叔叔笑话了,我与含蕊情投意合,奈何世人是势利眼的多。”
他却不知隔扇后的偏厅正坐在苏莺莺和萧六爷一家人。
萧六夫人一听这人居然已经毫不见外叫上了“九叔叔”当即气得攥起手掌。
萧六爷则听见这人说“世人势利眼”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世人,不就是明晃晃说他们萧六爷家里势利眼看不起人吗?!
莺莺冲他们做出个“噤声”的动作,今儿这场戏要唱下去,还要两人配合呢。
唯有含蕊什么也没听出来,反而觉得自己情郎跟着自己喊“九叔叔”这是将自己放在心上,脸上先红了大半。
萧照摇摇头:“你到底还未与含蕊婚配,不能失了礼数,还是叫我萧大人罢。”
翟浪从善如流:“好。”
萧照便道:“你对我六哥也莫太过有成见,将心比心:女儿要嫁个不知底细没有父母亲眷来提亲的外乡人,便是任何人都要心里迟疑上几遭。”
哼,还不是我穷?我要是新科状元你们还会这样警惕吗?翟浪在心里冷笑,不过面上依旧恭敬:“萧大人说的是。以后日子久了自然就知道翟某是什么人。”
萧照点点头:“我今儿来便是受人之托想问问你父母家眷之事。”
这也是常见,两人议亲之事总会有个第三方亲戚出面帮忙,或盘问对方家眷或是商讨嫁妆聘礼,为的就是不伤两家和气。不然明明是将要结亲的两家人,因为聘礼多一枚簪子彩礼少一匹缎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这婚事还怎么结?
翟浪老家也有这风俗,是以他没有任何怀疑,反在心里盘算:萧照与含蕊家居然亲近到这般地步。如此也好,日后可以借着萧大人的光在官场上多往上爬爬。
因此他便放下了一半戒心,将自己的来处说明:“我是岭南人,家里父母俱在,只有我一个独子,父母开了一家卖针头线脑的铺子,家底殷实,家里六表姑父在汴京城里做个押司,我便走了他的路子来汴京城里闯荡。不过他贪赃枉法我便与他不往来了。因此无法叫长辈来提亲。”
其实翟浪父母并没有商铺,只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挑个担子罢了,不过他说话惯会虚虚实实,为的就是让萧家人同意这门婚事。
不过从他谎编的谎话这家底也算勉强可以,汴京城里许多小官小吏家里也就是薄有资产而已,可是屏风后的萧六夫妻齐齐蹙眉。
他们是那等好糊弄的?一听就听出其中猫腻:家里独子又家底殷实哪里舍得让孩子从岭南到汴京闯荡?
六表姑父是个极远的亲戚,能将他从岭南带出来又给他寻觅个小吏的职位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谁知这翟浪言语间一点都不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