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鱼雁杳杳,水云重重,翦翦一线风,吹着逐渐凋零的雨。雨由急转缓,倏密倏稀,绵绵地落,没完没了地下成一张网。
梦迢仰头望着,拣着话说:“你讲你刚到济南来,来做什么呢?老家哪里的?”
董墨湿乎乎的衣袂贴在膝上,有些不爽利。他在桌底下悄悄揭了揭,一壁说话,一壁环顾院子,“京中人氏,你猜我到济南来做什么勾当?”
小院只得三间瓦舍,当中一间堂屋连着正房,约略是梦迢所居。东厢是她小妹居住,挨着这间厨房。厨房边上搭了座葡萄架,架中间让着一条小道,隐约通着院门。
十分简便的一处房舍,槐树后头的院墙上苔痕斑驳,像是从人懒绵绵的骨头缝里发出来,绿油油的,长了很多年。
董墨有种错觉,仿佛他在这处小院里早住了千百年似的,连一点跼蹐,也是恬静悠扬的。
他走着神,梦迢趁机将他打量一番,装模作样地啧啧咂舌,“不消说,你这样的气派,不是来做官的,就是来做大买卖的!”
他笑眼轻睇,露出一丝轻浮模样,“那到底是做官还是做买卖?你倒是往深里说说看。”
梦迢脑筋一转,吊着眼梢笑起来,“想作难我呢?我可不是那样没见识!富顺大街上住的都是些显赫贵人,你住的那处清雨园,你未来时,是空着的,归官家的房产。如今腾给你住,你必定是当官的,还是个大官!我讲得可准呀?”
她说话果然带着些无锡口音,又证实了一点她的真伪。董墨听在耳朵里,一丝一丝,抽丝剥茧地抽减着对她的怀疑。
可他的疑心太重,极其不肯信人,仍旧墨守成规,有所保留。只略微点点头,“猜得不错,我打京城调任此处任……”
“可不要告诉我!”梦迢摆着手打断他,胳膊搭在桌儿上,脑袋凑近了一点,挤挤眼,“可不要说,免得往后我遇到事情,总想着来求你,你想甩也甩不脱噢。”
她刻意将话说得暗昧,为了平衡这一点轻浮,下一刻,又搦正腰,话讲得冠冕堂皇,“何况我们这巷子,住的都是些平头百姓,倘或走漏了一点半点的风声,叫他们听见,吓破胆的吓破胆,赶着奉承你的只怕要把我家门槛踏破!”
董墨嗤笑一声,“倒是我疏忽,你顾虑得周全。”
梦迢仰回脑袋笑他,“一瞧你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市井陋巷里的心眼,是半点也不晓得。”
逮着这个空隙,董墨便见缝插针,“噢?市井里都有什么心眼?不如你说来,叫我长长见识。”
又来了,梦迢没奈何地将眼别入雨帘中,撇撇嘴,“要吃了你,你怕不怕?”
由侧面看,她的长眉像要扫进云鬟,有些男人家的英气。眼下女人们盛行细细的柳叶眉,半点樱桃口,趫趫一双小脚,举目低头间,显尽赧态。
她裙底却半露一双大脚,檀口微扬,不避不羞,用坦荡的神色,说着暗昧的话。如此不净不淫,不端不荡,不合时宜。
董墨待要接腔问“你想如何吃我?”不料话还未出口,她妹子正端着蒸好的玉米面馍馍出来,搁在桌上,怯怯地往梦迢身后站。
梦迢将她一把拽到跟前,“这是我妹子玉莲。玉莲,这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喊董相公。”
彩衣跟了梦迢三两年,唱戏的功夫虽不及梦迢那家子人,也是一顶一的好。她羞赧着福身,低喊了一声,又转进屋里盛了三碗稀饭出来。
梦迢接了一碗搁到董墨跟前,“你要不嫌弃,将就吃些,刚出锅,吃了去去身上的湿气。”
说着狂风乍起,卷了她的裙贴在董墨的腿上,被他湿乎乎的衣裳黏住了。
她弯着腰往桌儿底下一瞧,惊呼一声,“哎唷,你身上还湿着吧?瞧我,竟没留心!你先吃着,我生个炉子你烤一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