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春恨(八)

折娶弱腰 再枯荣 1730 字 2022-09-24

他一壁抚梦迢的发鬓,一壁乔张致地叠着眉盯着床头思索。那双滥情的桃花眼里,泄露了一点玩笑的珍重。

偶然这样的时刻,梦迢怀疑他是爱着她的,却不敢去试问。她先是咯咯地笑,后头他越亲越有些使力,她便笑不出来了,声线软软地拉长,迷失在他滚烫的温度里。

他们把心里想讲的话都捺住了,沉溺下去,什么也不能问,什么也不能说,婚姻倘或要成为最稳固强悍的联盟,必须是不以爱为前提。

这令他们俩都绝望,于是狠抓住对方,吐出甜丝丝的气,婉转地纠葛在彼此耳朵里。

该夜,梦迢发了个怪异的梦。梦里,她站在干枯的井底,干裂的地缝里长出几丈荒草,仰头井口上嵌着一轮凄凉的月亮。井边立个人影,看着像是孟玉。

她张嘴喊:“玉哥!”声音在斑驳的井里低低回旋,冲不出去。她急得想哭,在井底下彷徨打转,“玉哥、玉哥……”喊到干哑绝望。

不一时,井口前又走来个女人,月色朦瞳,看不清她的脸,只见身量纤纤,婀娜抱月。那男人转过来,梦迢得以瞧清,却是董墨。

他那双时刻警惕着的黑眼睛忽然充满柔情,朝那女人递出手,喊她:“银莲。”

银莲,银莲。她是梦迢的魂魄,或者梦迢才是她的化身,梦迢自己也迷乱了。她仰头望着他们两个,说不清是喜是悲,情绪迟缓,心绪麻木,只感到一丝恨意从心底发芽,向着井口爬上去……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已是月沉日升,刹那间隔了虚芜的东与西。孟玉早往衙门里去了,梦迢发了一会怔,梳洗毕,用罢早饭往东园她娘屋里来问安。

老太太好享乐奢华,偌大的正屋里摆着全套梨花木家私,门对着正墙下一张长案,供着一对官窑大青花花瓶,插数枝菊花。

右边罩屏雕着烦脞的囍字纹,挂的银红的茜纱帘子,隐约见有人在榻上歪着。这屋里伺候的丫头比夫妻俩还多,三个婆子六.七个小丫头。

梦迢门首撞见个小丫头提着食盒出来,笑嘻嘻地福身,“太太过来了?老太太刚还念叨呢,怎的这两日不见太太来请安,这不就来了嚜。”

旋即帘内散出声,“梦儿来了?可吃了早饭没有?”

那声线有些沙沙的,犹似一丛被夜风撼动的醉心花,软绵绵地盛放着,挥发出使人头晕目眩的毒。

梦迢捉裙进去,里头烟熏火燎,呛得她咳了两声,狠皱了眉头,忙打扇,“娘少咂些烟袋子吧!屋里跟着了火似的,您这嗓子眼里也不烧得慌?”

“嗨,咂惯了嚜,一日不咂几口,浑身不自在。”

老太太侧睡在榻上,炕桌挡住了大半身,下头翘着一对天生的小脚,裹在绣迎春花的宝蓝绸缎鞋里,往上,曲线袅娜,身段娉婷。

“笃笃”两声,老太太磕了烟袋锅子,把烟熄了搁在炕桌上,徐徐歪起来。

浓雾渐散,露出的却是位风韵妖娆的的妇人。穿着妃色素面比甲,里头露着湘色掩襟长褂,底下配着豆蔻绿的裙。

梦迢的娘,比梦迢还有着登峰造极的媚骨。那一副莺慵蝶懒的绵绵姿态,脸上只得两边眼角有一丝细细皱纹,不显老,反倒拉长了眼尾,使其目光如密密情网,迎面扑来一种濒临衰败的秾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