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西楼,月隐梢头,几点疏星零乱,一枝灯花飞旋。美夜靡靡的时刻,围绕在梦迢嘴上的谈锋,却总是残酷的:
“我有椿事要告诉你。听娘说,梅卿自上年娘做生辰的时候,见过了你们县衙门里位姓柳的县令一面,竟有些将人放在心上了。依我想,梅卿既然有了这个意思,又二十的人了,倒留不住她。你赶着去替那位冯倌人赎身,倘或梅卿出嫁,她也好接上。”
孟玉搁下篦子,将她搂起来,一路往铺上去,“你的义妹自然是你与娘做主,我不插话。只是你娘,”他笑了两声,“她老人家是钱眼里生出来的,那柳朝如是个穷官,她能应?”
“柳朝如虽穷,架不住梅卿在这园子里也攒了好些钱。她愿意贴补他,是她自家的事情。”
说话梦迢钻到铺里头去,掣了被角揿在胸口,俏生生地笑着,“我才不管她这些闲事,只是我也有些好奇,那姓柳的到底什么模样,怎的勾得她起这样的心思?”
孟玉一条膝业已跪到了床上,叫她这一笑,不由得揽着她的脖子亲了一口,“十五那日董墨来,请了他作陪。我在湖心亭子里摆席,你躲在岸上花丛里瞧一瞧,不就晓得了?”
梦迢喜滋滋睡下去,两个眼眨一眨,泛出孩子气的光辉。那光辉烁烁闪动了两下,旋即便湮灭在灯熄后的黑暗里。
明日复起,光阴转瞬,孟玉先忙着送庞大人回泰安州,路上谈妥了在泰安州贩盐的事情。依他周祥,庞大人在泰安州找几个家奴挂名行商,再找几个盐商合伙,筹备好了,盐他由这头运过去。
庞大人仍有些惧怕,在马车内跼蹐地搓着膝,“官商勾结,走私贩盐,这,这要是叫朝廷查下来,可是重罪啊。这两年,好几处都有战事,国库吃紧,只恐怕……”
孟玉端着身子,随意地弹弹袍子上的灰,“朝廷一年这点子俸禄够谁过的?各省官员,谁不想法子做点买卖?庞大人,怕事可发不了财啊。”
见庞大人垂首不语,他饧着眼笑了声,“听见大人昨日酒吃多了,可吃过醒酒汤没有?现下还有没有什么哪里不爽快?”
庞大人惊惶地剔起眼,正对上他那晦涩的笑眼。这会总算明白过来,这一家人,一个色引,一个利诱,一个威逼,设下了个陷阱拿了他的把柄,叫他左右都不是人。
他狠滚一下喉头,一条路,只能抛却胆怯懦弱闭着眼往下走了。
商议妥帖贩盐之事,隔得两日,便是十五,董墨拜帖约定来访之日。大早起,微曦破绮窗,飘飘忽忽扫荡着罗帐。梦迢给一束光晃醒,撩帐一瞧,孟玉正从折屏后头穿戴出来。
秋虽至,天尚热,他只穿一件芳绿苏罗直身,头戴四方巾,涤净往日轻浮之气,一副济济彬彬的态度迤行过来,挂了帐,搂着梦迢拍了拍,“横竖你今日无事,多睡会。你要看那柳朝如什么模样,等开了席,你再偷么过去。可别叫姓董的发现露了马脚。”
“你还不放心我么?”梦迢穿着浅草黄的寝衣,懒洋洋地翻个身,滚到他膝上去。
大约刚睡醒的缘故,有些小女儿的娇意,丰姿妩媚地绞着他腰上的绦带,“你席上可要小心,可别叫董墨拿住什么话柄。我看官场上的事情,你们还是少讲,今日初会,问候寒暄些家常事好了。”
“哪有三个大男人说家常事的?”孟玉扶着她的肩笑了,“我在落英巷请了几位倌人来弹唱,说说笑笑就过去了,横竖如今也不指望巴结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