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道理?”梦迢扇遮口鼻,“你自己的事情,我可再不好多说什么了,免得你有一点半点不好,又说是我劝的你。”
梅卿愈发跟她堵了气,偏要一头与柳朝如好,日盼夜盼,只盼着孟玉去试探他的口气,回来告诉好消息。
盼来盼去,柳阴转庭,不觉佳节紧,孟玉与梦迢忙着各处往来下帖送礼,这事情暂不得空去管。今年因贩盐的买卖要铺开来做,孟家少不得要与山东盐运司密切往来,礼尚往来又比往年讲究许多。
为这一桩,梦迢使人往苏杭寻了好些罗缎并两名十六的少女要送给盐运使章大人。大管家将两名少女领到正屋里过目,碰巧老太太也在,听见梦迢特地问了是不是拐来的,又问是不是自愿的,大管家皆回是,她才甘休,叫人领下去。
这厢人退出去,榻那头老太太将个烟袋杆敲了两下,烟嘴子是和田白玉,杆子是黄花梨,锅子是黄铜的,敲在榻横版上,咚咚响。
丫头忙来点烟,老太太咂一口,顷刻吞云吐雾,半障了她的神色,只听见一声轻微不屑的笑,“哎呀我们梦儿还是这个脾性难改。你管他是偷来抢来拐来的,只要合了章大人的胃口,就是好的。就真是拐的又怕什么?咱们什么门户,谁还敢来跟咱们打官司不成?”
梦迢迎头叫她喷了口浓烟,忙瞥着脸挥着帕子扇,“您老人家,少咂两口!我才刚听见您咳嗽!”
“不要紧。”老太太腰肢一歪,枕到高枕上去,铺了一枕的珠光宝翠,在窗户底下流金淌银地生辉,“不要总劝我,人早晚都要死,且让我活得痛快了,死了也无憾。”
大约佳节当头,阖家团圆的时刻,提起生生死死的话,又将梦迢心里一点疑惑揪起来。
她两个胳膊搭在炕桌上,微微欠着身,“娘,我爹到底是谁呀?”
旧题重问,每每也将老太太心里的秘事重提起来。那张脂粉精描的脸显得不耐烦,“又问这个做什么?说了多少回,不记得了。什么要紧人,也值得问他。”
这话梦迢生死不信,同人生个孩儿,连人也不记得,不见谁有这样差的记性。
小时候梦迢不敢追问,如今大了,自立了家门,便不依不饶地,又往前凑了凑,“是不是哪位富家公子,同娘有了私情,后头有负情薄幸?”
闻言,老太太吭哧吭哧地笑起来,叫烟呛到气管里,又咳嗽几声后,方笑断气似的爬起来,“我看你是编故事编得迷了心窍!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噢,富贵人家的公子,叫我撞见了,我能松手?你还用打小跟着我受穷?”
梦迢急了,推搡她的胳膊,“那您讲呀!”
“哎呀我是真不记得了!”老太太益发厌烦,索性要回房。
那被岁月揉搓得细细柔韧的腰肢在烟雾中一个冷漠地搦转,她萧瑟苍凉的前半生就成了一场微雨,当初冷得再彻骨透心,如今也似乎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