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只得复捧起碗,看梦迢如何应对。梦迢慢条条掰了一块月团饼送进嘴里,歪着两眼大大方方地睇住董墨,“我没说你心内藏奸,你反说起我来?”
说到此节,董墨斜睨着眼问询,她微撅着嘴巧吊眉梢一笑,呷了一口清甜的荷花酒,“你这样犯好心,又是借银子给我,又是怜我孤苦,邀我们姊妹到你府上过节,简直弃了男女之嫌,有些发善过来了头。我倒也想问问你,你是想图谋我些什么呢?”
“你有什么可给我图谋?一点美色?”董墨擎起盅触在嘴皮上,迟迟不饮,睇着她剪动眼皮,扇动嘲讽,“你恐怕还不至于美到叫我神魂颠倒的地步。”
他顿了顿,抿了口酒,轻飘飘地搁下盅,手指绕着盅口打转,轻飘飘的语气,“我自小没什么朋友,兄弟姊妹也不亲近,孤身一人到了济南,既撞见你,也是无父无母之人,便起了点恻隐之心。你信么?”
男女之间,梦迢惯来只信色慾惑人。可此刻望着他凌厉的侧脸弧线,像海上的一个浪头,在月光下浩荡孤寂。她忽然有些相信,一男一女,也可以不为色不为慾,单为刹那交汇的一点心有灵犀,而抛却了怀疑里的抗拒。
这感觉太陌生,就连她与孟玉,由相识到成婚,过了近三年,即使她动了心,也谨慎地抵抗着她自己的感情。
她口里说:“我信。”心里也的确这样想。可在更冰更冰的理智里,她顽强抵抗着任何温暖的光和热。
所以她的“信”,也是矛盾不实的。
她低着脸,神情如水温柔,仿佛有一点真实的灵魂从她眼波里闪过。董墨想伸出手去,将那一缕从未谋面的魂魄揪出来。又踟蹰着,警惕着,以放肆伪装着,“随口一句话你也信?我要真图谋你什么,你能奈我何?”
梦迢那一缕魂也转瞬即逝了,开始坐也坐不正,一只胳膊肘撑在案上,手绕肩头,擎着个小小玉斝,两腮微红,双目含酲,有些酒醉意态。恰是这一点醉意,平添媚冶,与素日的清丽别有风韵。
那亭子里原来唱的是《浣纱记》1,正到西施演舞,旦上:
“落花无主乱纷纷,切莫恨残春,佳人自古多薄命,笑已往姻亲休问,半路今来别馆,不知终身何处朱门。”
梦迢星眼迷蒙地转向风窗,亭子里点着好些灯笼,那旦角袅袅登亭,旋落灯花,西施将要色.迷吴王了。梦迢抖着肩无声地笑两下,一下把自己抖得清醒,调转目光,有些佻达地看董墨,“你是吴王么?”
谈锋转得太急,董墨一时没应得来,刹那发蒙,“什么?”
梦迢立时变幻回那清丽俏皮模样,将玉斝摇在指端,两个眼珠子傻兮兮地跟着打转,含含混混地发笑,“你不是吴王,我也不是西施……”
说到此节,胳膊肘一歪,一头栽到臂弯里,睇上眼笑个不住。董墨没听清,取下她指间的盅,“酒量这样差,还不知收敛。”
“高兴嚜……”梦迢在案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目光不定地游着,笑得满是傻气,“既不图色,又不是可怜我,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犯好心?你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