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闻有人敲院门,梦迢抽神出来,使彩衣去应门。原来是孟玉派了车马来接,这便吹了灯,领着彩衣归家团圆。
赶上家中将将来客,是盐运司的章弥章大人。这章弥五十上下,佝偻着背,干瘦如材的模样。从前因与孟玉有些盐税上的不清楚,一向是梅卿梳拢着他。如今孟玉要出私盐,更是与之亲近几分。
虽是中秋,奈何章弥在家与妻妾闲坐不住,想起下晌梅卿打发小的问候,便借故夜游,走到孟家来。梦迢一进屋,就见老太太、梅卿、孟玉并章弥点了十几盏明灯,对着窗外皓月开了牌局。
老太太咂烟袋锅子,砸得满室浓烟,梦迢一行扇着手,一行走到孟玉身后,向章弥浅浅福了个身,“我前两日叫送去孝敬大人那两个丫头,大人瞧着如何呀?可合不合您老的心意?”
章弥留着三尺须,握着几张牌扭头窥下梅卿的面色,见她有几分冷脸,忙拆了一副对子去喂她,“四饼。”
旋即掠着须对梦迢笑,“不过是为着生养,有什么合不合意的,太太取笑。进了门,开了脸,就搁下了。我不比你们孟大人,老骨头了,没这些风花雪月的雅致。”
言讫盯着梅卿吭吭笑两声,梅卿正摸牌,回了他个甜甜的笑,他美滋滋收了眼。哪里得见,梅卿扭过脸便翻了个眼皮。
梦迢暗笑不迭,朝梅卿挑挑下颌,胳膊肘搭在孟玉肩上玩笑,“怕什么,我们梅卿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您喜欢,她还打心眼里替您老高兴呢。”
几人说笑着,不觉牌过了几回,已至三更。那章弥走到窗户前,仰头把西偏的月亮望一眼,剪着胳膊踱了两步,“瞧,几圈牌一摸,就这样暗了。此时回去,必定又闹得家中不安宁。”
话如此说,脚慢吞吞踱到门前喊小厮:“旺福、旺福!……”
喊两声不喊了。孟玉便踅到跟前拱手,“想来是在哪里吃醉了。这样大夜,我看大人也不必家中去了,就在我们这东园外头收拾间屋子住下,明日起身再归家不迟。这会回去,恐扰了家人歇息。”
半丈之外,正是梅卿亭亭的背影,还在牌桌上闲坐着,几个笋指翻着牌,头也不回,半低粉颈,虚笼笼的乌髻撑在上头,不语自风流。
章弥色.心早起,就等着人留客,哪有不应的?便笑,“也好也好,明日我在你这里起身,正好要同你商议矿上出盐的事情。”
不一时打发丫头收拾屋子,请章弥去歇了。老太太屋里几个丫头收拾牌桌,几人挪到罩屏内吃桂花糖粥。梅卿刻意将汤匙搅得慢条条的,小口小口地抿。
老太太瞧出来了,她是借故捱延,索性就叮咣将汤匙丢在碗里,乜起懒洋洋的眼,“吃就赶紧吃,不吃就过去,章弥还在屋里等着呢。”
话一出口,孟玉晓得娘仨又要吵起来,忙起身握梦迢的肩,“我先回西园睡了,你吃完也早些回来睡。”
刚抬靴,梅卿便哼笑一声,“姐夫躲什么呀?”
“我躲什么?”孟玉回首倚在罩屏上笑,“你们母女三个说话,我一个男人在这里坐着算什么?”
梅卿心里有气,把老太太与梦迢睃过,想骂她们,又不敢,只好逮着孟玉讥讽,“我们说什么,姐夫有什么不能听的?转来转去,不就是同男人打交道的事情。咱们这一家子,娘要充个老鸨子,姐夫就是当仁不让的龟公,有什么龌龊事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一席话说得三人面色皆变了变。孟玉瞧不上她这别别扭扭的性情,又不好与个女人相争。
倒是梦迢站起来,欹在另一边罩屏内,抱着手笑,“照你这个说法,娘是老鸨子,你姐夫是龟公,我就是花名册上头一号的娼。独你清白,你是迫不得已被我们逼良为娼……真是笑掉人的大牙,自你进了这家门,门就未关过,你大可以清清白白出去,怎的又不走?谁栓了你的脚,还是捆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