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温煜驰第一次见到陆屏枫,可陆屏枫就和他说了几句话就猜到他铝瓶里装的是糖水了。
“我让何叔给你准备一点吧,不然回去的路上因为血糖低而头晕心悸影响工作就不好了。”
陆屏枫的声音始终温和有礼,仿佛谨守着某道界限。
温煜驰转过身来,看向对方,很明显这是陆屏枫知道温煜驰的握手只是为了确认他手指上伤口的回应。
——当你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看着你。
“温法医,你们把我当成破案的捷径,这条路看似风景无限,但无法通向你们想要的答案。”
陆屏枫站在画室的中央,被一层又一层的画板围绕,明明头顶上是高压钠灯,脚下是踏实的地板,可看在温煜驰的眼里,却像是一场浑浊的雨夜,层叠的乌云即将冲脱天空的束缚。
温煜驰也收起了自己的随性和慵懒,目光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样的安静,让一旁的赵思沉不明就以。
可就在气氛沉到最低点的时候,温煜驰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仿佛微不可见的星火落入了旧城荒草之中,火势顷刻汹涌将一切燃烧到褪色,但温煜驰那一抹笑却留在界限的另一端,无论万物如何衰败,他始终生机勃勃。
“此路就算无法通向我想要的答案,通向你也可以。”
说完,温煜驰从口袋里拎出已经空了铝壶,轻轻晃了晃。
十几秒的空余之后,“咔”声终于响起。
工作人员们这才醒过神来——这一幕戏拍完了?
最后一幕的视线交错,既不属于对峙,也不是试探,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盛云岚微微抬起了下巴,盯着屏幕,心中感叹——果然,如果说顾萧惟是饰演陆屏枫的天选,那么洛屿就是不可替代的温煜驰。他们之中缺了谁,都呈现不出最后那一幕的效果。
那种眼神之中的宿命感,任何后期制作都无法达到。
洛屿朝着顾萧惟大大地笑了一下,扬了扬下巴,“走,去看看刚才的拍摄效果如何。”
顾萧惟站在原地,眼前还是温煜驰的一笑,仿佛涌向他的潮水骤然回落,退潮时呼吸和心跳也被带走了。
“顾老师,您的保温杯。”帮顾萧惟保管保温杯的工作人员走向了他。
“谢谢。”顾萧惟轻轻点头,然后迈开脚步,跟上了洛屿。
在旁边看完这一幕戏的聂扬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以为自己对演技这种东西早就有了最现实的认知,很多东西是靠台词、表情和肢体动作无法达到的。
但是顾萧惟用气场带出了强大的氛围感,把围观者带入了他的世界里。
就在聂扬尘以为这已经是演技的近乎理想化的层次时,洛屿再度刷新了他的认知。
刚才的那段表演,洛屿没有任何刻意与顾萧惟对峙的语气和眼神,但他偏偏有另一种包容性,他不是在抵抗顾萧惟的气场,而是润物细无声地潜入和融合。
在洛屿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救赎者”的光环,只是最后那一笑,就让所有人明白,哪怕陆屏枫这个人病入膏肓,温煜驰也会是救治他的良方。
洛屿凑到监视器前,对导演说:“盛导,刚刚拍摄的那条效果怎样?”
盛云岚叹了口气,“你和顾萧惟的状态要是一直这么好,我们怕是在这个度假村里待不了太长时间咯。”
“那可不行啊,我还挺喜欢这儿的。能多住一天是一天。”洛屿开着玩笑说。
顾萧惟就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洛屿等了半天这家伙也没过来,于是朝他招了招手,“你愣着干什么,不想看看你刚才演的怎么样呢?”
又过了两秒,顾萧惟才走到了洛屿的身边,弯下腰来看向屏幕。
“啧,你看这段你这眼神,我在想要是我演陆屏枫,能不能演出你这个层次来。”
洛屿一侧脸,发现顾萧惟看着的不是监视器,而是他。
明明是清冷的眸子,目光却仿佛向着烈日盛放的昙花,无所谓灼热与衰败,只想隐匿在骨血深处的秘密呈送到他的面前。
“顾……”
“看戏,别看我。”顾萧惟说。
洛屿就像上课走神被老师揪出来了,耳朵隐隐透红。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明明是顾萧惟先看的他。
盛云岚点评起他俩的表演来,把洛屿从尴尬中拉了回来。
“你们这个初遇倒是把握得恰到好处。彼此观察,互相引起对方的兴趣。温煜驰看的不是陆屏枫的画,而是在解构他这个人。而陆屏枫也是第一次对活着的人感兴趣,这种兴趣不再是超脱物外的立场去观察一个名利场中的普通人,而是第一次产生了要进入对方生命的冲动。”
盛云岚说完,洛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盛导,你这说的让我感觉这俩的走势就是要谈恋爱了啊!”
盛云岚好笑地回答:“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产生了‘欲’。”
思维深处仿佛被一根小羽毛给扫了一下,很痒却又挠不到地方。
“陆屏枫可是个艺术家,‘欲’可就不那么艺术了。”洛屿虽然嘴上这么说,眉头却蹙了起来,很明显是在思考盛云岚口中的话。
因为他很清楚,盛云岚口中的“欲”自然不是单纯的床笫那档子事,而是更深刻的、更纯粹的东西。
在彼此的思想深处划下痕迹,足以将一个人的极端转向另一种极端的力量。
盛云岚抬了抬下巴,“你俩要不去商量商量,找找感觉。每一次相见,陆屏枫和温煜驰之间对彼此都会有更新的了解。这种欲,更类似于双向的挖掘。人啊,生来孤独,一旦碰上那种接受自己离经叛道一面的人呢,就会期待和渴望对方能了解自己更多——这就像是将自己的精神交付出去。”
“好,我和洛屿就在附近走一走。第二场戏应该是画室里的画展吧?在场景布置完毕之前我们就会回来。”顾萧惟说。
盛云岚点了点头,“你们去吧。”
两人拿着剧本走了出去。
他们走不了太远,就在别墅后院的户外桌椅边坐下。
“你觉得导演说的‘欲’是什么?”洛屿向后靠着藤编的座椅,要不是为了保持发型,他现在已经抓头了,现在只能侧过脸看向一旁的顾萧惟,“陆屏枫的欲很好理解——温煜驰是他所有感兴趣的事物中,唯一活着的能喘气的生物,是变量,是无限可能。”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欲也许没有那么高级。温煜驰主动向陆屏枫伸出了手,他手指的触感、掌心的温度是陆屏枫第一次接触到的,没有任何利益性质的握手,是他所钟爱的极致——随着这种钟爱不断升级并且排他,陆屏枫想要的将不再是一个握手。”
顾萧惟明明就坐在那张椅子上,他的双手就本分有礼地放在桌上的剧本上,可洛屿就有一种错觉,对方正在无限靠近他。
“如果陆屏枫的欲是对于生命极致追求的本能,那么温煜驰也一样。你说——他的本能又是什么?”顾萧惟问。
洛屿发觉顾萧惟的眼睛不但深,还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