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要粮的消息,不过午时便传到了江陵。
于劲听闻后吓了一跳,如今大战在即,江南存粮已送往边防前线,是真真拿不出来。虽说他家大人已让京中世家开始捐粮,但少说也得开春才能运来。
他以为主子爷定要大动肝火,将那李半仙斩杀了,却没料到,江陈只微蹙了眉,曲起指轻敲桌案,半晌,自语了句:“镇江?”
他吩咐:“去查下这李半仙。”
这话落了,于劲还未来得及应声,却见府衙正厅的门帘打起,差役引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人后,于劲又是一惊,这不是皇帝身边的大内侍汪仁吗?怎得来了江陵。
汪仁趋步上前,对着上首的江陈行礼道:“江大人,您的来信万岁爷看了,实在有些为难,一时也不好下圣旨,特意遣我来下个口谕。”
江陈微蹙了眉,没作声,只浅淡的目光落在汪仁身上,让汪仁无端打了个寒战,急忙又道:“也非是圣上不应。您也晓得,沈侯爷当年可是坚定的太子一党,那些年,支持圣上者了了,那几位可是没少被太子打压,冒着全家被害的风险同太子对抗,如今事成了,圣上却要公然封沈侯爷的女儿为郡主,这是寒了这些老臣的心啊。如今江南局势复杂,实在不宜再生事端,不妨待大人回了京,圣上自会封沈姑娘为成平郡主,让她风风光光嫁进江家。”
音音乃是罪臣之后,按理儿讲,是万万入不得高门,江陈亦不想她因身世再遭人非议,便请旨,要给她个体面的身份。
他自然晓得,李椹是为难的,可为了让他安心,特意遣了汪仁来。
他面上的冷凝散了些许,露出点浅淡笑意,对汪仁道:“汪总管既来了,便去后院歇一程吧。”
汪仁当年是见过这位江大人的外室逝去后,江首辅枯坐内室,三天三夜不曾吃喝的模样,自然晓得大人对这沈姑娘的重视,一路上都有些忐忑,怕圣上这封旨意下不来,江大人会动肝火。如今见他如此,方才摸了把额上的冷汗,放下心来。
待汪仁一走,江陈将最后一本文书批阅完,倚在椅背上,抬手摁了摁太阳穴。他将腰间的佩玉摘下来,拿在手中反复把玩,极为罕见的,带了点忐忑,问:“于劲,我将这玉送至沈音音面前,你说,她可会欢喜。”
于劲抬头便见了他手中那枚莹润的羊脂玉,通透又盈盈,坠了一个小小的珏字,乃是江家传下来的佩玉,是新婚之时送给妻子的信物。他自然晓得主子的心思,忙躬身道:“自然欢喜。沈姑娘一直以来,所求的不过一个家,如今大人能给,想来她定会感念不已。”
江陈眉梢微扬,沉默着没作声,背手立在窗前看外面一树轻绽的梅树。他忽而不想再等,既有了这口谕,他便想立刻见到她,问她一句:他给她一个家,一个纯粹的家,她可愿意嫁给他?
他抬眸,吩咐于劲:“备匹马,我要去趟镇江,现在便去。”
于劲搓搓手,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道:“爷,您怕是不用去镇江,沈姑娘来江陵了,去了季家。”
又去了季家?江陈一顿,眸光有一瞬的暗沉,曲起指,在案桌上轻敲了几下,问:“季淮可走了?我这里还有几件公务,要他去办。”
“季大人今日午后便告了假,是大人您恩准的。”于劲觑着江陈神色,低低提了句。
季淮连轴转了小半个月,今日午时来告假,江陈便允了,只未料到,沈音音也会来江陵。
他微蹙了眉,想起明日休沐,那眸子里的光便益发暗沉了,吩咐于劲:“明日去趟季家。”
正月十六一早,季家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罕见的热闹。
音音坐在西厢的妆台前,看铜镜里精心装扮的姑娘。柳眉杏眼,红唇娇嫩,瓷白的肌肤泛着玉润的光。乌发间一枚玉簪,坠着一颗圆润东珠,晃啊晃,搅人心神。
她对着铜镜眨眨眼,忽而问:“阿素,我今天要定亲了?”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将孑然一身,如今要有家了,竟生出些虚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