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番外四

李椹搭在轮椅边缘的手陡然握紧了,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眼眸里的风浪一点点被压了下去,面上还是那副无情的温雅,声音轻又遥:“不必跪,起吧。”

汪仁已搬了把玫瑰交椅来,江霏踌躇了一瞬,并不想同自己的双膝过不去,便起身坐在了交椅上。

这药铺的雅间本就狭窄,她坐在他身侧堪堪两步之距,午后斜斜的光线里,那个清贵无比的男子,忽而转过脸,细细看江霏犹带着婴儿肥的面容,语气里有难得的宠溺:“阿霏,朕让御膳房做了鲜蒸羔羊,随我进宫用吧。”

御膳房的鲜蒸羔羊,取自草原进贡的活乳羊,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最是鲜美又滋补,曾是江霏最爱的一道菜。只是想起鲜蒸羔羊,就想起了她生辰那日。

那时她坐在饭桌前许久,才等来了政务繁忙的李椹。十六岁的生辰,有他,还有她最爱的鲜蒸羔羊,阿霏心里满足到要溢出来。

只他们刚坐下,便有小内侍来传,说是宁行霜在章含宫犯了虚症,这会子孱弱不堪,章太后想要替宁二姑娘来求一株千年雪参。李椹摆摆手,让汪仁去取了雪参来,顿了一顿,又另那小内侍端去了那整只鲜蒸羔羊。

阿霏那时是失落的,生辰前,他明明问过她想要什么,她涨红了脸,犹豫了会子,才小小声道:“也没什么想要的,就.....就是想吃御膳房的鲜蒸羔羊了。”

他把她想要的东西送了出去,他大抵都忘了她那句低低的请求。

是啊,只是一只鲜蒸羔羊,她也不明白那时为什么会难过,可自打那次后,她再也不吃这道菜了。

这会子她抬起雾蒙蒙的桃花眼,直直看过去,再没了先前的羞涩软糯,直白道:“陛下,我早不吃这道菜了。”

李椹太阳穴微跳,面上那点血色褪了个干净,他微哑了声,低低喊了声:“阿霏。”

阿霏没应,这屋子里有一瞬的寂静,片刻后,她才听见他空茫的声音:“阿霏,宁行霜已被送出宫了。当年,是宁家父兄于朝中替我挣得了一息喘息之机,我是对她的病症关照了几分,可也从未私下同她接触过。”

他这样耐心的解释,倒是让阿霏吃了一惊。

可她再没像从前那样,因着一句话便满心喜悦,她只轻笑了一下,释然又惋惜:“陛下,你还不明白吗,你我之间走到这一步,从不是因着宁二。是因为你的从不上心。”

不是因着宁二李二,而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忽略,忽略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喜好。

她摇摇头,起了身,想要行礼退下:“陛下,我们言尽于此,臣女就此别过,往后,也无再见的必要。”

往后,也无再见的必要!还是清甜软糯的语气,落在李椹耳中,却让从来淡漠的男子红了眼眶,他微一倾身,那只修长的手便握住了她的腕子。

他说:“阿霏,你认识幼年的我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皇子,受尽父母恩宠的小皇子。”

“我那时承欢膝下,以为他们是真的爱我,所有人都对我赞赏有加、疼宠无比,有追随的臣子,有自小的玩伴。”

他顿了顿,声音益发的沉哑:“可直到北绒之战,我才晓得,原来那些爱多么可笑,自小被用来替太子铺路的工具罢了。”

那时是他自小敬重的父皇,亲手替他埋下了死局,被俘时,北绒将领用沾了盐水辣子的弯月刀,一刀刀割在他的背上腿上,他那时并不觉得疼,他是北疆的少年将军,有不可磨灭的气节。可北绒曾去过一封信,专门递给了他的母后,言若能予北绒千匹战马,便留下他的腿,可他慈爱的母后,只回了两行字:战马无,儿随意。那一夜,北绒将领生生剜出了他的膝盖骨,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疼。

所有人都抛弃了他,父母、亲族、臣子、玩伴,不,应该说他们对他从来是利用,本就未被放在心里,又何来的放弃。

自此后,他逃避爱、漠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