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御书房里静了下来,这两人一个看折子一个史书,倒是静谧的默契,颇像一对多年的夫妇,相濡以沫的陪伴。
汪仁却默默红了眼眶,这几年,这御书房冷清的可怕,从来都是万岁爷一个,形单影只,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如今终于有个人,能陪他待一会子了。
待阿霏翻完那卷史书,御膳房也送了午膳来,依旧摆在了南炕桌上,还是一桌子她的爱的甜口。
阿霏绞着指头默了一瞬,忽而问:“陛下不是不吃甜吗?你可想过,要同我在一处,我是要吃一辈子甜口的,你能日日陪我同食?”
李椹没有立时应答,只凝目沉思,似是真的想到了往后的一辈子,半晌后才道:“可以,是你的话,我吃的下。”
阿霏在他纵容宠溺的眼神里别开了脸,忽而有些慌乱的赌气,闷闷道:“你肯定骗人呢。你是皇帝,就算日后我真的嫁了,也没有资格住在这御书房,我只能住在空旷的乾清宫,盼着你一月几次的眷顾,我们总不能像今日这般,随时都陪在对方身边。这后宫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妃嫔,会挤占你我的空间,我们总会生出嫌隙。”
那时她爱着他,她甚至不怕这深宫寂寥,也不怕他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只要在他身边一天,她就要好好去爱他。可她如今那股少女的孤勇已是散了,再也不愿意因为爱而去忍让、去承受。
李椹摆摆手,让几个摆饭的小黄门退了出去,转着轮椅来到她面前,伸手便握住了她柔嫩的指,强势又轻柔,让人无法挣脱,语气亦是诚挚的清润,低低的微哑:“阿霏,我一个人那么多年,夜里时常梦见北绒森寒的冬日,有时候醒来,身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等你回来了,便住在这御书房吧,我们日夜依偎,再没有旁人,好不好?”
说完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落寞,让人的心都软了几分,他说:“阿霏,别再不要我了。”
阿霏心尖上忽而被撞了一下,急急便撤回了手,这样的李椹,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因着早上睡了回笼觉,这午后便没了困意,李椹怕她闷,便替她裹了厚厚的氅衣,带着小姑娘去御花园闲逛。
御花园里梅花开的正盛,风一吹,淡淡的冷梅香。
阿霏因着衣裳宽大,不便行动,便让小黄门替她摘了几枝白碧垂枝梅,拿在手中轻嗅。
李椹远远的看,幽深的眸子里翻涌出暖意,忽而笑了,明朗又清润,端的皎如玉树。这宫里有了明媚身影,映在他心里,终于也有了色彩。
走着走着,便至了明春阁。阿霏站在门边,不知怎的,还是问了句:“我走后,这里可曾住过旁人。”
她记得宁二姑娘当初咳喘的厉害,这明春阁背风,宜将养,当初章太后曾有意无意的提过,要阿霏搬出来,好让宁二搬进来将养。
只当初江陈还在,也无人敢欺她,这事便不了了之了。也不知她走后,宁二姑娘是不是真的搬了进来。
李椹闻言,便扬了眉笑,伸手推开了那扇朱红宫门,示意道:“进去看看。”
阿霏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是她走前的摆设,内室的梳妆台上,还有她余下的口脂钗环,仿佛主人只是出门散步,不一会子便要归来。
她也不知为何,竟是松了口气,忽而想起什么,掀开垂下来的床帷,从架子床下拖出了小小一铜盆的银丝炭。
小姑娘眉眼弯弯,似是发现了宝贝,仰脸道:“我的银丝炭还在呢。”
李椹便蹙眉:“缘何要存一盆银丝炭?”
阿霏脸上的笑凝住,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颤啊颤,片刻后才道:“我走前那个冬日,太冷了,偏宫人抱来的银丝炭里总是搀了杂质,烟尘呛人的紧,白日还好,夜里便呛咳的睡不着。我白日有时会在火盆里捡几块银丝炭,慢慢积攒,便攒了这么一盆,本想着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没成想倒是没用上。”
她语气里带了点遗憾,又轻又柔,似乎只是对没用上这盆好不容易攒齐的炭火而惋惜,却一个字一个字凿在了李椹心里。
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宫里惯来捧高踩低,想来江陈走后,她的境遇,便全看他的态度了。可偏偏,他没护好她,让她过了这样严寒的一个冬日。
他沉默的坐在轮椅上,纤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眸子里的光,辨不清神采,许久,才艰涩道:“阿霏,再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