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近一年来,元嘉帝是真正的缠绵病榻,江沐颐不会给他醒来的机会,偶有醒来,不过是让宫人哄着休息,而后一碗药喂下去,就又是昏迷不醒。
元嘉帝此刻已经是形如枯槁,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吊着罢了。
看到身边的元嘉帝有了动静,江沐颐目光微颤,她轻轻拍了拍周令望,低声说道:“你先出去。”
周令望不明所以,但是江沐颐只是摇了摇头,见此,她只好退了出去。
皇帝缓缓醒来,江沐颐喂了一碗药过去,“圣上醒了。”
“皇后……”元嘉帝呢喃着,他又问,“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元嘉二年,十二月初一。”江沐颐颇有耐心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应当是惊慌失措的,应该是再用旧计让元嘉帝昏迷过去的,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并且,在元嘉帝醒来之后,她似乎连外面发生什么也不再关心了。元嘉帝这一醒,意味着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了。
“十二月……”他昏迷的时候不过三四月,如今一晃眼,竟然已经十二月了,他没有问皇后为什么在这里,或许他已经忘了,他曾经禁足管知的事情,他慢慢开口问道:“外面怎么样了啊?”
或许是濒临死亡,他如今竟然有少见的清明,他半生半死这么久,外面应该快翻天了吧。
孟颂延死了,顾凌虚被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像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人,应该是很难低头的吧。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死了吗?真想看着他俯首称臣的样子啊。
“顾凌虚投敌,与南晋驱逐西戎之后,就一同伐齐。如今,大约快兵临城下了吧。朝臣们打算迁都,我和赵王不肯,现在外面,估计在兵变吧。”江沐颐淡淡的说道,她似乎不管不顾了起来,在元嘉帝面前也不用那些称呼。
嫁与他多年,这还是她头一遭这个样子。
“这样啊……”元嘉帝没有江沐颐想象中的愤怒与惊讶,他只是难过,眼眶中盈上泪水。
江沐颐低头看着他,先是惊讶,而后是了然与讽刺。
所以,在孟公死后的那段时间,他是知道他的醉生梦死会造成什么结果?他是知道下那一道诏书会给北齐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知道,所以此刻并不惊讶。
他知道,但是他依旧选择用醉生梦死来麻痹自己。他依旧因为一时意气下了那道诏书。
“圣上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荒诞政事,为什么要逼迫顾凌虚?”江沐颐忍不住咬牙质问。
她原以为他是不知道,原来他是不在意。
“为什么?”元嘉帝觉得有些好笑,就连心中的难过都稍稍淡了些,“朕不过无心杀了一个臣子,全天下都觉得朕错了,朕还怎么治天下?所有人都觉得朕不能治理天下,所有人都觉得朕无能。面对顾凌虚的挑衅,所有人都告诉朕要忍。朕无时无刻不活在忍耐与怀疑之中。
皇后,你觉得朕像一个皇帝吗?朕是皇帝啊,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朕?匹夫尚且不能忍受,何况是朕?”
眼泪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蕴含着无限的委屈。
“这就是皇帝!在此之前,我没有同你说过吗?”宫中天使往梁州来的前一夜,她就告诫过元嘉帝皇帝有多难当。
“你是说过!可是谁给过朕选择?朕本就不是料子,朕从出生起,所有人都告诉朕,朕是梁王世子,未来要承继梁王王爵。又有谁跟朕说过,朕日后会成为这个皇帝。又有谁给过朕选择的机会?周家人,宗室,他们叫朕登基就登基!”元嘉帝自觉委屈。
“时局之下,谁又有的选择?”江沐颐目光含泪,将落未落,“你说你没得选,出梁州那天,你难道不是欢喜的忘了哭泣?”
若非她出言提醒,只怕他还没登基,就要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
元嘉帝语滞。
“我才是没得选。”眼泪夺眶而出,她是哭着出嫁,怀揣不安入京,执朱批之后,她更是日夜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