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的独自打拼,傅听欢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力。
所以当年被龙王重伤垂死,傅听欢尚能一笑一叹。
所以现在哪怕真有一柄利剑刺入他的心口,在他不能防备的胸腔里肆意搅动,将他的整个心脏刺穿切碎剁烂搅得血肉模糊——
他也能够恍若无事地问:“母亲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当然不。”薛情同样恍若无事,就像她根本只是在同自己久别重逢的儿子谈天说地,倾诉离情那样,“你和萧破天在一起,当然知道孤鸿剑一事乃弥天大谎。”
傅听欢目光微微一闪。
“孤鸿剑乃红骨萧,是当日天独赠与青梅竹马之物……”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垂,落在了傅听欢腰际的一款白玉箫上,“现在就在你身上。”
孤鸿剑乃红骨萧之事,江湖中或有许多人得知。
但红骨萧已由萧见深赠给傅听欢之事,见到的都不知道,知道的都没见到,因此天知地知,唯有萧见深傅听欢二人知。
傅听欢此时恍然大悟:“那日你是去找萧——破天的。”
“不错。”当薛情收起了笑容之时,她有多美,就有多冷,“我为何要找一个在我还没有咽气之时就扭头而走如被鬼追的儿子?”
“我本是要去见萧破天的,没想到见着了你。”
“我本拟不再见你,不想红骨萧竟在你身上。”
傅听欢看着自己母亲。
他此时也有了些许恍惚。???
那些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真实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曲曲卷卷,宛如乱麻。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只会呆滞地重复着“他为何不来?他为何负我?”,面容枯槁,形销骨立。只余那最后一口气吊着,活着,与死了,究竟有何区别?
而站在他面前的母亲,娓娓诉说着恶毒的句子与将要来临的阴谋,端华雍容,风姿绰约。她此时已经神魂完足精气湛然——她还活着,活出了另外一个他曾经期待,却不曾认识的模样。
简直就像头尾截然不同的两人。
但一个人既然已魂入幽冥而游荡,再回来时,总也要做一些截然相反的改变的。
是过去的好,还是现在的好?
是虽痴痴念念却尚且爱着他的母亲好,还是已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释天圣女好?
傅听欢这时方才意识到。
他小时候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想象而期待的事情真的可以实现。
但梦想与现实,总有无可跨越的鸿沟。
但亦……无所谓了。
他不再是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他不再需要那些……代表着世间一切的父亲与母亲了。
辜负人总比被人辜负好。
伤害人总比被人伤害好。
如果当一个女人的丈夫、儿子,全都靠不住的时候,她总要能靠得住她自己。
傅听欢低头掸了一下衣袖。
他有一点轻微的恍惚。这样的恍惚已经自他心中浮现到了他的脸上。所以他低下头,让这点东西再从自己脸上消失后,方才抬起来对薛情说:“那么圣女找萧破天想做什么?”
薛情避而不答这点,只问:“你知道这一次的武林大会首要目的是什么吗?”
“一者讨论孤鸿剑,二者讨论讨伐释天教。”
“孤鸿剑乃弥天大谎,一灵观毁了就是毁了,孤鸿剑毁了一把,早晚有无数把出来;而二十年前群雄讨伐释天教一役,现在已有人想要再提上日程……”
薛情的唇角又出现了那种诡秘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反而让她显得像正常人一些了:“二十年前你方才出生,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一次你恰好适逢其会。江湖这潭死水,只有搅了下去,才知道下面有多少条能够吃进肚子里的鱼。你说呢?……傅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