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噩梦,睁眼是比现实更可怕的噩梦。她在现实和虚幻之间辗转,不得安宁。
她开始在白日饮酒,大量的酒精麻痹她的神经,每个午后能短暂地小憩一段时间,以满足生命维系的需要。
秦意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家里的老人成日以泪洗面,不仅是因为突然离世的秦露浓,还因为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秦意浓。
眼看着两个孩子都毁了。
芳姨天天变着法地给秦意浓炖各种补汤,秦意浓前脚喝完,后脚便都吐了出来。芳姨急得直哭,秦意浓扯了扯唇角,笑着安慰她。
如此过了一个月。
这天早上秦意浓从秦露浓房间出来,回楼上换了身衣服下来,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空空荡荡,好在是休闲服,不显得非常突兀。
“我出门了。”她说。
纪书兰问:“你去哪儿?”
秦意浓竟回头朝她笑了笑,说:“去赚奶粉钱。”
大门关上。
屋外阳光灿烂。
秦意浓笑着走出院门,笑着上了黑色轿车,笑着和关菡打招呼:“早上好。”
关菡心里叹气:“……早上好。”
“今天天气不错。”秦意浓说。
“是。”关菡附和。
“一般这样的天气你会做什么?”
“晒太阳。”关菡回答她。
“晒太阳,”秦意浓点头,“很不错,我也喜欢晒太阳。”这样的天气,秦露浓是一定会到院子里晒太阳的,她怕冷,可是她最后躺在冰冷的水里。
秦意浓猛地别过了脸,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齿尖陷进肉里。
关菡不忍地转开眼。
“我想接戏了,你和安灵说一下。”许久之后,秦意浓用往常一样轻松的语气道。
“是。”
“通告也可以安排起来了,我最近都有空。”
“是。”
“在外市的也行,现在不用着急赶回来。”
“是。”
“还有……”秦意浓想说点什么,她迫切地要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热闹起来,但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攥着手,嘴唇无意识地开合。
关菡小心翼翼地道:“那个周六的晚上,您没有赴唐小姐的约,事后让我代你道歉,你现在要给她回个电话吗?”
秦意浓沉默良久,说:“不用了。”
“是。”关菡默默地将掏出一半的手机收了回去。
秦意浓约了她的心理医生王琳。
两人像分别许久的老友,王琳过来抱了抱她,说:“好久不见。”
秦意浓叹了口气,笑道:“以后恐怕要经常见了。”
没人会想和医生常常打交道,除非……
王琳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
果然,秦意浓这次的情况比她预料的棘手得多。那个虽不常在她的倾诉里出现,但每一次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姐姐自杀了,反过来成为她最大的噩梦。
秦意浓摆了摆手,道:“我在你这睡会儿,这几天头疼得厉害。”
她已经不抱能恢复的希望,现在能让她有一段安生的睡眠,就是莫大的奢求了。宁宁长大,需要二十年,十年都扛过来了,二十年没道理挺不过去。
要看着她长大啊。秦意浓合上了双眼,在宁神的香薰里渐渐睡了过去。
秦意浓睡了四个小时,从里面出来,和王琳道别。
王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下午没有通告,秦意浓本来想回家,一个小时后,秦意浓看着面前的大门,面露错愕。
她怎么突然回到了这里?
看身后的关菡,关菡眼观鼻鼻观心,
秦意浓解开了密码锁,踏进了玄关。
唐若遥在书房学习,听到响动疾步跑了出来。
“秦……姐姐。”她停在原地,远远地看,没有上前。
秦意浓看着她赤着的双脚:“今天不是周四吗?”
唐若遥说:“下午公休。”
秦意浓哦声,问:“晚上没课?”
唐若遥答:“这个学期没有。”
秦意浓说:“我是……我回来拿点东西。”
唐若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秦意浓去次卧转了一圈,目光逡巡,将先前放在床头柜的一本书拿在手里,她回到玄关,说:“我走了。”
唐若遥看着她:“姐姐再见。”
秦意浓提了提嘴角,笑容未成形便消散了,她眸底的水光一晃而过,说:“再见。”
秦意浓站在门外,亲手将门带上,唐若遥笔直的身影在门缝里消失。
落锁的那一声,明明不重,却仿佛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秦意浓伸手按住心口,闷哼了声。
关菡:“秦姐!”
秦意浓等那一阵钝疼过去,低低地抽了口气,道:“没事。”
秦意浓松开手,扶住她的胳膊慢慢地走着。
女人苦笑道:“你说我这样下去,会不会短命啊?”
关菡说:“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
秦意浓看着她,弯唇笑道:“很少听你说这种话。”
关菡说:“很少,不代表我不会说。”
秦意浓又笑了。
她往前再走了几步,恍若自语地低声道:“可我不想长命百岁。”
关菡蓦地低下头,飞快地眨落两滴泪水。
秦意浓拍拍她的胳膊,说:“送我回去吧。”
她的外表没有丝毫变化,心却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
在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她的一魂一魄永远地留在了那间冰冷的浴室里。
宝宝已经能发出咯咯的笑声了,大人一逗她就笑,尤其喜欢秦意浓,会主动伸手要她抱。
秦意浓点着她秀气的鼻尖,道:“叫妈妈。”
宝宝:“咿呀呀。”
纪书兰想起已经去世的秦露浓,眼泪盈眶,走到外面去了。
秦意浓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教宝宝说话:“妈……妈……”一滴泪溅在婴儿光滑的脸蛋上,秦意浓伸指揩去,仰了仰脸,重新低下,“妈……妈……”
宝宝感受不到悲喜,依旧快活地挥舞着小手:“咿呀呀。”
秦意浓刻意疏远唐若遥,唐若遥心思敏感,也察觉到了她的冷落,不再隔三岔五给关菡打电话要求通话。只是偶然的,两人在望月山那套房子里遇到过几次。
秦意浓换了拖鞋,走向了自己摆在窗边的卧榻,合目躺下。
耳旁有窸窣的响动。
脚步声停在面前,唐若遥看着双目微阖的女人,半蹲下来,自发地给她按摩小腿。
唐若遥试探地轻声问道:“你……最近很忙吗?”所以才没赴她的约,也不给她打电话,只言片语都没有。
秦意浓将腿收了回来,避而不答:“你去看书吧。”
脚步声远了,隐没在房门后。
秦意浓坐了起来。
她不该来,但她为什么兜兜转转又绕回到这里?
姐姐死了,她没有家了,只有在这里,还能收获一点可怜的慰藉,她日夜煎熬的痛苦能减轻一些。
要活着。
努力地活下去。
唐若遥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悄悄地打开了书房的门,往外看去。
秦意浓背对她坐着,两只手抱着膝盖,看着窗外发呆。
她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