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平复思绪,垂下眼帘,坐在座椅里一动不动。
十点二十分,航班便降落在跑道上滑行减速,比预计的到达时间要早了十分钟。
秦意浓将手机开机,一条消息从通知界面弹出来,几乎是掐着信号连接上的那个点。
唐若遥:【落地了吗?】
消息静静地躺在秦意浓和唐若遥的对话框里。
秦意浓没有回。
紧接着又一条。
唐若遥:【[星空图片]】
再一条。
唐若遥:【我刚在阳台赏了一会儿月,今晚上有星星,挺好看的,首都雾霾那么严重,你错过了】
秦意浓拇指大力地摩挲着手机机身边缘,眼眶倏然红了。
唐若遥发完三条就没发了,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当她的不辞而别没有发生过。
她总是温柔且包容,连同她带给她的伤害都可以一笑置之。
秦意浓不会认为她没有心,不知道痛,只是她选择用心口抵着她的矛尖前进,永不后退。
心疼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那种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么一个人的内疚几乎要把她压垮。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她几乎想当着她的面嘶吼。
魂不守舍地下了机,从摆渡车换到保姆车,秦意浓进了家里的院子,兜里的手机再度嗡地震了下:【到家了吗?报个平安吧,我很担心你】
唐若遥发完这条消息便平躺在床上,心口轻微地起伏着,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泪水,渗进枕头里。
她在逼秦意浓,她不想逼她,但她又没有别的办法。
这是她们俩之间的一场博弈,赌谁先心软。
很久。
她收到了回信。
秦意浓:【平安】
不出意外地秦意浓败下阵来。
她总是容易心软,所以在这段感情里才频频让唐若遥寻到可趁之机。
一面逼迫自己狠心绝情,一面在见到唐若遥因为她的绝情受委屈时便放弃既定的所有原则,把自己的心反复凌迟,她就是这么一个充满了矛盾,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疼的人。
唐若遥懂她,所以更心疼她,远远凌驾于她自己的感受之上。
所以她没有开心,只觉得难过,回复:【晚安】
她知道秦意浓不会回,所以发完就闭上眼睛睡觉了。
秦意浓一个人开了客厅的灯,垂着头,静静地坐在沙发里。
许是外面的声响惊动了屋里的老人,纪书兰披着衣服开了门,眯着眼睛远远地走过来,不确定的语气道:“嘟嘟?”
秦意浓抬头,长发遮挡了半张脸,她抬手捋了一下,在脸庞完全露出来前飞快地调整了表情,抿出一个笑容,道:“妈。”
“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呢?”纪书兰拖着条瘸腿快步走过来,身形都有点不稳了,“饿不饿?妈给你做夜宵。”
“不用,我吃过晚饭了。我不是怕打扰你们睡觉么?”
“我是你妈,还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纪书兰问她,“戏都拍完了?”
“没有,刚拍完一段,我请假回家待两天,后天就走。”
“哦哦,那……”纪书兰词穷了,说,“你真不要吃点什么吗?”
“真的。”秦意浓含笑,点头肯定道。
“宁宁睡了。”纪书兰看了看卧室的方向,又说。
“我知道,不要叫醒她,明天早上给她个惊喜。”
纪书兰动了动唇,嗫嚅半天,道:“……那你早点回去睡吧,路上挺累的。”
“你也是,晚安。”
“晚安。”
秦意浓送纪书兰回卧室,顺便看了眼熟睡的宁宁。小朋友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秦嘉宁基因好,父母都身材挺拔,个高腿长,两个月不见,秦意浓就感觉秦嘉宁长大了不少,头发软软的乌黑的,搭下来遮住小半个白净的额头,睡颜恬静。
五官虽然像秦意浓,但气质却是像她生母多些,斯文雅致。
秦意浓低头轻轻吻了下女儿的额头,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走到门口,替一老一小关了灯,独自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
秦宅一共四口人,纪书兰和芳姨都是老人,宁宁是小孩儿,晚上和纪书兰住,三个人的活动区域都在楼下,只有秦意浓一个人住二楼,除了她自己那间房和书房,其他的房间常年空置,房门紧闭,走廊里孤寂冷清,脚踩在地板上能听到空旷的回声。
“秦老师。”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
雀跃的,上扬的,像自由的小鸟一样,好像立刻就要向自己飞扑过来,紧紧地巴住她不放。
秦意浓眉头跳了跳,唇角不自知地勾上喜意,回过头来。
长廊寂寂,尽头是一扇虚掩的窗。
她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
脑海中不期然响起唐若遥的声音。
——这个走廊漏风,你发现了吗?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把它关好了,结果还是有风。
——我估计是安门窗的师傅没装好,我家也有几扇这样的窗户,装了纱窗,窗户几乎不用移动,时间久了里面的金属都生锈了,现在想关都关不好。
秦意浓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检查窗户。
这栋房子买下来刚几年,安门窗的师傅也很尽责,她一关便关上了,一点风都透不进来。
但她还是觉得冷,沁入骨子里的寒冷,迫使她加快脚步,进了房间,第一时间开了屋里的空调,去浴室洗热水澡。
水温故意调得高了些,周身皮肤烫得发红,秦意浓又冲了会儿淋浴,才穿着厚厚的睡袍出来。习惯性开酒柜拿酒,指尖一顿,去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没到十二点,属于今天的范畴,忍了回去。
不能喝酒,没有困意,也不想睡觉,秦意浓坐在床头干熬,打发时间。
还剩不到十分钟,挨过十二点,她就能喝酒了。
她拢紧了睡袍的领口,抱膝坐着,控制不住地去想唐若遥,想自她们初遇以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放映着。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唐若遥的,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她在酒桌上抬头的那一下,像极了一开始的自己;或许是她将人带回去以后,她自以为要履行情人的义务,一边心惊胆战一边笨拙地讨好自己,蹩脚的演技让秦意浓常常在心里偷笑,忘记许多的不快;或许是她后来她看自己的带着情意的眼神,让她情不自禁地萌生了同样的心思;或许是……
爱情的发生,不一定要惊心动魄,亦常于幽微之中,暗生根芽。秦意浓越来越多的将目光聚集到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看着她或忙碌或悠闲,或专注或分神,看她在自己面前眼角微垂,却又忍不住偷眼瞧自己,生怕自己发现点什么,又怕自己发现不了她的心思。
少女情怀总是诗,很可爱。
彼时秦意浓的姐姐刚回国,身怀有孕,形容枯槁,一身狼狈,秦意浓潜意识里不想接受残酷的现实,经常在唐若遥这里避世一样地躲着,喜欢来得水到渠成。
秦意浓家庭不睦,从小就听纪书兰说秦鸿渐以前怎么怎么好,但她所见只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父亲,一个动辄大发雷霆,让全家都没好日子过的父亲,人心易变,是她从出生就被迫懂得了的道理。后来秦露浓回国,更让她对爱情产生了天然的恐惧。
她没想到会在那时候喜欢上唐若遥,她一开始也没意识到,那种时刻想关注对方,喜对方之喜,忧对方之忧,对方皱一皱眉头,心就跟揪起来一样难受的感觉就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