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遥:“噢。”她不想打断秦意浓难得的倾吐,不等她反应,连忙催促道,“你继续说。”
秦意浓也哦声,道:“她出国一年半吧,还是两年,记不清了,回了家一趟,给我带了礼物,还带我出去吃了顿好吃的,我就消气了。”
唐若遥笑道:“那你也太好哄了吧。”
“或许吧。”秦意浓说。
秦意浓从小就好哄,不哭不闹,所以才没有糖吃。长大以后,不管谁给她一颗糖,都感恩戴德,放在心里牢牢记着。
“回来了一个星期,又走了,家里给她晒的被子都没睡软。”秦意浓叹了口气。
唐若遥听出她情绪里的低落,十几年过去,她记得如此清楚不说,还能影响她至今,不由忖道:看来她和她表姐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秦意浓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说他是xx公司的,说我很有潜力,问我想不想当明星。我当时第一反应,这是个骗子吧,就不想理。但那个人很执着,给了我一张名片,还一直追着我跟我聊天,他说当明星能出名,能挣很多钱,能去世界各地,总之有特别多的好处。我只听到那句,能挣很多钱,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唐若遥脑海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旋即觉得难以置信,再之后便是情理之中。
所以她进娱乐圈的初衷只是为了……
“我想能有钱买张机票,飞去国见她。”秦意浓仰起脸,忍住了吸鼻子的冲动。
秦露浓离她那么远,远到如果她遵循原来的生活轨迹,一年都未必能攒下一张跨国机票的钱。所以她动心了,她从没想过要出名,也没想过会成大明星,更没想过她一脚踩进的,是半步地狱。
唐若遥联想起她后来的遭遇,心情跟着沉重起来,故意开口打破凝重的气氛,轻轻地问道:“那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啦。”秦意浓露出一个笑容,平和,幸福。
虽然辉悦娱乐压榨她,但确实让她有了能随时买机票出国的钱,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在被舆论攻讦得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公司大概想让她避避风头,也或者是她暂时不适合露面,不能给公司创造价值,所以大发慈悲地给她放了几天假。秦意浓乔装改扮,一个人去了陌生的国度。
秦露浓离家日久,又潜心学习,不知道她当了明星。
秦鸿渐一般不和秦露浓讲电话,纪书兰觉得娱乐圈里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秦意浓放弃考上的大学不上,跑去拍戏,纪书兰还和她大吵了一架,秦鸿渐在旁边听得心烦,抽手拾起烟灰缸就砸了过来,秦意浓被玻璃做的烟灰缸打中了胳膊,气得摔门而出,连家都没回。
她铁了心要出道,和家里的态度不无关系,想着要争一口气,让眼睛里没有她的父母看看,她不比任何人差,包括秦露浓。她不要做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她也想成为姐姐一样的“天才”,在另一个领域。
后来秦意浓进了圈名声那么坏,纪书兰就更不会说了,也没说她遇到的事,怕秦露浓突然跑回国,耽误她学业,只说家里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担心。
秦意浓在姐姐那里躲了好几天,她不敢出门,哪怕在海外被人认出的概率很小。好在秦露浓也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早上做好早饭出去,晚上回来做饭陪她一起吃。秦意浓有一次控制不住,扑进秦露浓怀里嚎啕大哭,秦露浓紧张地问她怎么回事,秦意浓哭够了,才说因为很想她。她不想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说给秦露浓听,不想让一点点的脏东西污染了她的净土。
她希望秦露浓永远不知情,永远充当她一尘不染的港湾。哪怕她斧钺加身,只要一想到干净纯洁的对方,便能得到灵魂上的救赎,她就不会认输。
可对方还是知道了,不知道她是打了电话回家问纪书兰,还是从哪里查到的,她当时火冒三丈,便要立刻回国。在知道秦鸿渐那段信口开河后,更是想找媒体再度替她澄清,被秦意浓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过了时效的新闻存在价值还有多少,造谣一张嘴,辟谣不是简单跑断一双腿的事,她的公司不会为她公关,这样的事有第一次第二次还会有第三次。秦露浓的出现除了让那群毫无下限的娱媒再度狂欢和吃她的人血馒头以外,没有任何益处,还会拖她下水,秦意浓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非但如此,她还三令五申,秦露浓绝对不要跟别人说和自己是姐妹,反正国外都是用的英文名,她们俩长相虽然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没人会想到这方面。
她要隐藏得好好的,永远都不要公开露面,所以国内绝大多数媒体都不知道她有个亲姐姐,就算有查到了的,秦露浓多年前就留学,久居国外,新闻无从追起。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秦露浓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为她的疏忽和无能为力。
秦意浓拢了拢不知道唐若遥什么时候给她披上的外套,说:“她好好地活着,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
可是后来她死了。唐若遥欲言又止。
秦意浓已经跳过“表姐”的话题,道:“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痛苦,梦里都是别人在骂我。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一百万个人,站在山顶上,而我陷在山谷里,举目四顾,周围都是人,居高临下,用冰冷的厌恶的目光瞪着我,一人一句,都是些难听的话,还有人在说你去死吧,你快死啊,你怎么还不死?”
她的声音很平静,唐若遥偏头看她,她甚至连眼圈都没有红一下,好像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这让唐若遥感到些些缕缕的不安。
她不相信人心受过的伤害会痊愈,不留下痕迹,秦意浓如此无动于衷,要么是她过于隐忍,要么就是她现在所讲的远远不是全部。一个令她胆寒的念头浮上来,或许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我那时候最希望世界上有失忆药,不用很长期限,就一天,吃过了,昨天的事就忘了。我就能每天崭新地一直往前。”
秦意浓双脚抬起来,搭在沙发上,两手抱住自己的膝盖,说:“唉。”
她乌黑长发因为低头垂下,柔软地遮住小半张侧脸,有点毛茸茸的感觉,唉的这一声忽然有点一本正经的可爱。
唐若遥问:“你不恨那些人吗?”
“恨啊,能找到罪魁祸首的我都找了,也报了仇。比如说辉悦娱乐,杜安凯,就是我前经纪人。”
“你把杜安凯怎么了?”
“牢里去了,应该还没出狱吧。”
“噢。”唐若遥笑了笑,那她还叫穆青梧找人,想着寄个恐吓信什么的,岂不是多此一举,没想到秦意浓比她还狠。
“你笑什么?”
“没什么。”唐若遥敛了敛眸,道,“秦老师,我问一个唐突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问。”
“你……”唐若遥斟酌了一下措辞,道,“一直不肯澄清外面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任凭别人造谣,是不是因为……”
她咬了咬下唇,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怕?”
秦意浓转过脸看她,眸光深静幽邃。
唐若遥咬牙,忍住心里的惊慌和恐惧,和她对视。
秦意浓眯了眯眼,冷冷启唇道:“连安灵问我都要遮遮掩掩,生怕触怒我,你胆子倒是很大。”
唐若遥现场给她表演了一个熊心豹子胆,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收在背后的手指一直在抖,面上却强装镇定,说:“你教得好。”
秦意浓定定凝视她几秒,忽的笑了,笑意却冰冷不及眼底。
唐若遥激灵了一下,浑身汗毛倒竖,几乎要出口认错了,却不期然从她口中听到了一句轻若蚊蝇的:“是。”
唐若遥一怔。
“是。”秦意浓重复了一遍,眼睛终于有了一圈不明显的红,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声音闷在膝盖里,“我怕,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人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只是她刻意避开了最能牵动她情绪的那段,让自己沉在平静的海面下,伪装出不在乎了的表象,为什么非要揭她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