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不长,以两个成年人的正常步伐,到对面也就十几秒钟。
程湛兮轻轻地牵着她,不敢太用力,几乎是屏住呼吸过了这十几秒钟。
郁清棠直到抵达对面才小力地将手指往外抽。
程湛兮没使力,轻易让她抽出去了。
郁清棠似乎比往常更沉默了一点,眼睛目视前方,头颈的角度一点都不偏移方向。
程湛兮回味着她手上微凉的温度,手背细腻雪滑的肌肤,唇角上翘,神态自若地寻找话题道:“郁老师明天家长会几点?”
“上午九点。”
“那我不能陪你了,我明天要出趟门。”
郁清棠薄唇翕动,没有问出口。
程湛兮观她神情,自觉交代说:“我去秀峰写生。”
泗城有山有水,秀峰是本地郊区的一座山,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风景独好。
“大概傍晚回来。”程湛兮又说。
郁清棠淡道:“我开完会回老城区的家。”
程湛兮面露沮丧:“那我不是见不到你了?”
郁清棠心想:你为什么非要见我?一周见五天还不够吗?
面上平淡地嗯声。
程湛兮说:“好吧,我一个人在这边住,我买的吊椅让人周日过来装,等你回来就能试试了,很舒服的。”
郁清棠脚步不停地往前继续走了几步,方装作随口问道:“是像秋千那样吗?”
程湛兮摇头笑答:“秋千只能坐,这个可以盘在上面。”
“盘”字用得过于生动,郁清棠都可以脑补平时程湛兮在吊椅上的状态了,唇边不自知地扬起笑意。
两人在21楼电梯口分开,提前互道晚安。
她们晚饭在食堂吃过了,程湛兮认为郁清棠通过吃食堂来摆脱到她家吃饭是一种必然会失败的拖延政策,她就不信她能一直吃食堂,连校门口的餐馆也不过那几样,来来回回总有腻的时候。
程湛兮目送郁清棠的背影消失在2101门后,再转身进了自己的家门。
郁清棠进去以后便用背抵着门,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她眼睑低垂,扫过自己垂在身侧的指尖,大脑指令操作着,她动了动手指,某种隐秘的温度无形地包围过来,似乎仍停驻其上,温暖地包住她冰凉的五指。
有点烫,好像除了手指还有别的地方热热的。
郁清棠抬手贴上了自己的心口,表情里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程湛兮当晚做了一人份的夜宵,拍照发到了朋友圈,仅分组可见,里面不是家人就是要好的朋友,郁清棠自然也在权限当中。但程湛兮没有再单独发照片给郁清棠,未免图谋得太明显,过犹不及。
然而郁清棠还是刷到了,自从程湛兮掉马以后,向来没有刷朋友圈习惯的郁清棠便多了这个习惯,虽说不至于每天那么勤,但隔三岔五都会点进去看看程默又更新了什么。
今天郁清棠工作完,躺在床上,睡觉前刚好一时兴起点进了程湛兮的朋友圈,看到了她发的夜宵照片——撒着碧绿葱碎和香菜的汤面上,底下的小馄饨像一只只小船,露出水面,皮薄馅足,料得到汤底还有鲜香的虾皮。
这就是她之前说的自己包的手工小馄饨么?
荠菜猪肉虾仁馅,咬下去口感细腻,嚼之润滑。
傍晚在食堂随便对付了两口早就消化完毕的郁清棠开始咽口水,赶在胃部发出抗议以前,立刻将手机锁屏,放回床头柜,催促自己赶紧进入梦乡。
……
翌日她醒得很早,不知道睡得早自然醒还是被饿醒的,总是醒来非常饿,饿到没办法再继续躺在床上。
郁清棠从手机里搜索附近的早点摊,特意选了一家有馄饨供应的,步行一千米,远是远了些,但今天家长会不用起早,她可以慢慢走过去,再慢慢走回来。
她刚走到电梯口,对面的门也打开了。
程湛兮穿着立领的深红色冲锋衣,长腿包裹在黑色裤子里,防水的皮短靴,一看就是去户外的打扮。她肩膀上背着画架,手上则提着一个工具包,长发也扎成了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柔和分明的脸。
“郁老师早上好。”程湛兮单手用钥匙反锁了门,转过身刚发现郁清棠似的,惊喜地笑着打招呼。
“早上好。”郁清棠看向她背上的画架,目光停留两秒,收回了视线。
程湛兮走近了,近到郁清棠出众的眼力能看到她脸颊细细的绒毛,她没化妆,大约只涂了防晒,肌肤通透细腻,光华流转,薄唇呈自然的浅粉色,让她多了一分清纯干净的气质。
她肤色很白,但不像郁清棠那样是近乎病态脆弱的苍白,而是像三月花瓣那样的粉白,雪里透红,令人联想到同样生机勃勃的春天。
两人进了电梯。
郁清棠按了一楼,程湛兮去地下车库。
郁清棠心想:她吃过早饭了?
刚想着,程湛兮便主动开口道:“我在家吃过了,直接去秀峰。郁老师是出去吃早饭吗?”
她注意到郁清棠的打扮不再是黑色的风衣长裤,而是浅灰色卫衣和同色的休闲裤,脚上也是一双运动鞋,温和了冷清的眉眼,有种居家式的温柔。
要不是早就决定要去写生,又不想让郁清棠觉得她出尔反尔,她现在就想把画架放回去,先陪她去吃早餐。
郁清棠低低嗯声。
两个分别为彼此不同往日打扮惊艳的人,在一楼电梯分开,程湛兮在里面目送郁清棠出去的身影。
“明天见。”程湛兮调整肩上的背带,笑容满面地朝她挥手。
“明天见。”郁清棠礼貌地看着电梯门在自己面前慢慢合上,又怔了一会儿的神,才抬脚往大楼出口走。
前台咸鱼小姐姐哈欠打到一半收了回去,收敛表情,职业微笑:“郁小姐早上好。”
郁清棠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前台小姐姐看着她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像一台处理程序过多的机器,反应慢半拍地回头应了声:“早上好。”
前台小姐姐:“……”
郁小姐这神思恍惚的样子,是因为程小姐没和她一起吗?周末了,小情侣该腻歪在一块才是。
原来像郁小姐这种“女强人”——在前台小姐姐心目中壕无人性还出去上班的年轻人绝对是女强人无疑——也有这样平常的苦恼,前台小姐姐顿时觉得她和郁清棠无形间拉近了不少距离。
于是心安理得地再次咸鱼起来,等着同事待会和她换班。
七班第一次家长会总体来说十分顺利,郁清棠提纲做得很完备,到场的家长们也表现得很尊敬老师。有私底下想给她送“礼”的家长,郁清棠态度鲜明地拒绝了,没给对方周旋的机会。
除了事先报备过的家不在泗城的学生家长,还有两位同学的家长没来,其中一位便是向天游,上午家长会快开始时,郁清棠去到走廊,给在家长群里的向天游妈妈打了个电话,向妈妈很惊讶,说:“他爸没去吗?”
郁清棠平静地道:“没有。”
向妈妈立刻道:“不好意思老师,可能是他爸工作太忙忘记了。”
郁清棠转口问她能不能来,向妈妈支支吾吾道:“我现在抽不出空。”
郁清棠便道:“好吧,晚点我们微信单独说?”
向妈妈又支吾片刻,含糊道:“你和他爸说吧。”她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有点低地道,“他跟他爸,我这……不大方便。”
郁清棠了然,不带任何情绪地应:“好。”
向妈妈僵硬地笑了两声,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老师,你有他爸电话号码吧?”
郁清棠:“有。”学生的资料上都有。
郁清棠也清楚记得向天游填的高中生入学信息表上“家庭状况”那栏只写了他爸爸一个人的信息。但为什么加进班级群里的是他妈妈,却不得而知了。
向妈妈:“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郁清棠:“好,你忙。”
向妈妈挂断电话前,状似随口问了句:“向天游在学校还听话吧?”
郁清棠嘴皮子动了动,有点不知道怎么接,她默了默,道:“嗯。”
向妈妈好像笑了,说:“那就好。他以前就很乖的,教过他的老师都夸奖他,说他勤奋刻苦、用功好学……”
那边响起女童软糯的催促声,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向妈妈匆匆止住了话题,抱起小女儿,说:“老师,我有点事,下次有空再聊。”
接着电话断了。
下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