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来,迟疑地把白瓷盅还给她,对方摇头不接,然后张嘴:啊。
她:“……”
最后一盅姜撞奶大部分都进了对方的肚子。
对方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拍着胸脯声音软糯地保证下次还给她带。
每一个夏日蝉鸣燥热的午后,她们都会在山顶见面,分吃一盅姜撞奶,然后在树荫下“聊天”,对方用新学的手语卖力而积极地向她比划,声情并茂,小脸上的笑容比那年的太阳还要耀眼。
郁清棠已经不记得女孩的样貌,连那段回忆也被深埋在记忆的河流,长眠不醒。但她永远记得姜汁混着鲜奶在舌尖化开的味道,蒙尘的记忆被风吹开,她才发现往昔依然历历在目。
那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快乐过的时候。
可她并不想回忆起来。
它太短暂了,像是稍纵即逝的烟火,绚烂过,只余下死寂。
女孩说她要回家上学,恋恋不舍地向她道别,说下个假期见。
小郁清棠沉着冷静地用手语和她说再见。
第二天女孩爷爷奶奶家门口停了一辆很长的黑色轿车,打开的后车门旁站着白衬衣黑西裤黑色马甲的英俊管家,女孩穿着雪白的公主裙,头上还戴了顶白色的小皇冠,冰雪漂亮,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真正的小公主。
小郁清棠对这幅画面并不陌生,大伯、二伯、小叔的孩子们出门都是这样。
英俊挺拔的管家替女孩拿着书包和画架,爷爷奶奶满脸慈爱地对女孩叮嘱着什么,女孩神情端庄乖巧,不住点头,却悄悄将视线往人群外围看。
阵仗太大,村子里很多人都出来围观,小郁清棠很容易将自己隐没进了人群里,没有让她发现自己。
管家温柔催促女孩上车,女孩难掩失落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车窗厚厚的遮光膜阻挡了视线,小郁清棠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跟着慢慢驶出村落的车。
黑色轿车开上大路,速度陡然加快,不一会儿就在视野里失去踪迹。小郁清棠一个人站在村尾的路边,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到下唇出血,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女孩走后不久,她也搬走了。
仿佛天际的一颗流星,照亮了乌沉的夜空。她高高地仰起头,情不自禁地为她的光芒所吸引,流星倒映在她的眼睛里,从闪耀,到湮灭。
从此连那一点幽暗的光也没有了。
曾经出现过的太阳只是把她的荒凉,照耀得更加荒凉。[注]
“郁老师。”
“郁老师?”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眼前挥了挥,郁清棠抬起眼睑,没什么表情地问道:“什么事?”
“没。”程湛兮指着她的勺子,道,“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已经端着不动出神好久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清棠垂眸嗯声,把凉了的姜撞奶送进嘴里。
凉了的确实味道差些,郁清棠探手摸了摸碗沿,回忆带来的情绪萦绕在她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搁下了勺子。
程湛兮惊讶道:“你不吃了吗?”
郁清棠淡道:“不合我的胃口。”
程湛兮:“……”
于舟埋头默默吃瓜,不是,吃椰汁西米露。两位老师怎么有时候看起来默契十足有时候互不对付?
程湛兮最喜欢吃的就是姜撞奶,自己的安利被这样说,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她抿了下唇,把郁清棠的碗捧到自己面前,说:“我吃,可以吗?”
自己的心上人能怎么办?宠着呗。
郁清棠:“不必。”
“还有这么多呢,都浪费了。”
“那就浪费。”
当着学生的面,郁清棠一点情面都没留。
于舟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程湛兮:“你——”她都怀疑郁清棠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还是说她有洁癖,自己吃过的东西也不让人碰。
最后那份郁清棠吃剩下的姜撞奶还是浪费了。
程湛兮没那么小心眼,把于舟送回班级后,又提出要陪郁清棠去医务室。
郁清棠打算反悔,面不改色道:“我自己去吧。”
程湛兮只望着她笑,也不说话,眼神看透一切。
她的演技就只有在床上那个水平,拙劣得一如既往。
郁清棠:“……”
两人沿着学校的林荫道往校医务室走。
学生们都在上课,校园宁静,时不时传来老师授课时提高的嗓音。
郁清棠远目望向教学楼某扇开着的窗户,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程老师,你今天的做法欠妥。”
“嗯?”女人声音低缓沉静,程湛兮忍不住偏了偏头,让自己离得更近一些,听得更清晰。
“冒充学生家长,还和人对骂,如果被那位家长发现的话,她投诉你,你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停职?还是开除?”
郁清棠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妙。
程湛兮笑道:“我和你们这种有编制的不一样,我是临时工。”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给了郁清棠一个“你懂的”眼神。
“……”郁清棠把脸又转了回去。
她替这大小姐操得哪门子心?横竖不会受了委屈就是。
程湛兮反应过来,顿时心跳得有点快,她轻轻地问:“你关心我啊?”
郁清棠:“……”
郁清棠加快了步伐。
程湛兮快走两步追上去,笑道:“你等等我。”
这什么青春校园纯纯恋爱,程湛兮只是和郁清棠并肩走在校园里,都觉得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漫山遍野开着不知名的小花。
郁清棠在医务室门口停下,不走了。
程湛兮回头,奇怪:“进来啊。”
郁清棠抿了抿薄薄的唇瓣,肩背紧绷,慢慢地走了进去。
程湛兮站在原地等她,哄小孩子似的温柔道:“不怕,不会打针的,最多涂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