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头其实一直有一道坎儿,因为他曾经在平安饭店有过熟客。
虽然和三位熟客的关系都止步于交流,但方伊池遇上贺作舟以后,明面上不说,有时却忽然想到这一茬——如果他没有熟客,如果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服务生,贺家旁的人是不是就会接受他。
贺作舟是说过不在乎,方伊池自个儿也没有因为这个看低自个儿,可人有的时候就是会止不住地想。
如果,又如果。
现如今这个“如果”被贺作舟填满,方伊池的回忆里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要是让他早些时日知道六爷做的这些事,甭说嫁人了,就是把命给出去,那也是值得的。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迟。
在困苦的生活中,原来早有一盏灯火为他而亮,原来早有一扇门为他而开。
方伊池以为贺作舟对自己的感情不过是之前提到的、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如今才知道贺六爷不仅把他看在了眼底,还记在了心里。
扑棱棱一阵轻响,在屋檐上待腻味的海东青飞出了院落。
方伊池扶着墙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躲在角落里又哭又笑。他想现在就跑出去抱一抱先生,告诉六爷自己一点也不生气,也想直接把贺作舟扑到床上,来上百八十遍家法,告诉他自个儿只认这么一根梧桐枝儿。
但是万禄回来了。
贺作舟一改先前的淡然,铁青着脸把茶碗磕在桌上:“操了,小凤凰不会真生气吧?”
“不会。”万禄又给六爷倒了杯水。
“难说。”贺作舟捏着眉心,恨恨道,“这不是还有两天就是好日子了吗?要不是见血了不吉利,我刚刚就把王浮生给崩了。”
万禄放下水壶,站在一旁:“要我说,小爷真不一定生气,您与他说说清,什么事儿都没了。”
“你当我不想说?”贺作舟压根儿喝不下去茶,恼火地在屋里踱步,“换了什么时候,我都能说,但是这都要成婚了,你要我怎么说?他万一真不结这个婚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担不起这个风险!”
“那只能瞒着?”
“嗐,多大点事!”贺作舟默了许久,拍桌起身,拢了肩头的披风,显然没闲工夫再思考这些,转而指着屋檐,“那只海东青没熬好,继续熬,实在不行先关笼子里。”
“成。”万禄言听计从地跟着六爷走出了前堂。
“聘礼送到了吗?”
“到了。”
“嫁妆呢?”
“早已送到胡同里了。”
“电报有没有遗漏的?”
“肯定没有。”
他们说着便走到了后院,而方伊池也缓过了神,迈着步子噔噔噔地跟着跑。
他满心欢喜,巴不得扑到贺作舟的怀里去,而贺作舟也急着找他,脚下不停,两人硬生生错开位置,等贺作舟推开北厢房的门,方伊池刚跑到之前和阿清一起喝茶的亭子。
他累得直喘,抬起头,发现贺作舟又绕回来了:“嘛呢?”
“先生。”方伊池一看见贺六爷,话未出口,先笑了。
“乐吧,以后有的你乐的。”贺作舟也勾起了唇角,把手套摘下,摸他的脸颊。
方伊池眨巴眨巴眼睛,将小手按在了六爷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