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药堂主要供应百姓,无一贵药,在有洛河公主和朝廷的支持后,也能继续开下去。
这三年来,赵缙虽然没有看到他所料想的作用,但却见到了百姓对江南药堂的赞不绝口。药堂的主要话事人是卫少思,连洛河公主也是隐于幕后,外人也只知之所以支持赞助,是因为两人私交甚好。
赵缙没有点出朝廷的牌子,只是为了避免有心人士以朝廷与民争利的借口,陷害朝廷。
这事他也只和赵歆说过,本来他也没怎么插手过江南药堂,从始至终都是洛河和卫少思辛苦建立药堂。他只是见识到了药堂于江南百姓的益处。
这事只有洛河沾手就够了,旁人也不会说洛河什么,与民争利?但药堂在江南三年,洛河都是在道观清修,万事不沾手。
这其中最高兴的就是卫少思了,他也不愿意去细究上面人的想法,能做他的大夫,治病救人他就已经心满意足的,高官厚禄还是世家名声都与他无关。
离春闱也就三个月了,因着之前林运的缘故,赵歆还关注了一下科举。
她曾以为林运勾搭她失败后,会去老老实实考科举呢。
大概是因为林运折腾的太多,又是昙花一现,这次科举中的众举子都安分不已,令其与上届相比黯淡失色不少,京城茶楼街巷还议论着上届的科举中的出彩人物,不说天下各地的才子,光是京城四公子就有三位参加了,而三年已过,周阁老嫡幼孙周明嘉于两月前就外放,右相之子宋安时还待在翰林院,云山书院院长之孙谈予泽娶了晋安县主为妻,在礼部任职。
赵歆某次来宫中探望皇后时,赵缙还与她聊起科举的闲事,说起上一届,有举子因为落魄,住在城外的破庙,结果风雨太大,夜里寒凉,非但没能参加科举,还丢了性命。
赵缙那次听闻后,也心生悲伤,科举本是取天下之才为国所用,但却不想有人因此身亡。
按理说,到了举人功名,所在州县都有廪粮,不至于落魄到连客栈都住不起,但实际情况却是外地举子多,且路途遥远,难免出现各种糟糕情况,突遭疾病丢失钱财或是遇人不善。
赵缙也为此感到烦恼。
赵歆随口道可建立一些普通行馆,春闱之期专供家贫举子入住,乃天子隆恩。
赵缙觉得倒是可取,如今时间尚足,就是能有一砖一瓦可容之处也好,总好过因为这些外物而错失了科考的机会,难以为国效力。
赵歆也就提议了两句,也没去问皇兄之后是怎么做的。
她最近上心着公主护卫的训练之事,她的护卫有五百名额,其中八十名还是皇兄赵缙从他的羽林军中亲自挑选赠送给赵歆,至于另外的人,武艺略次了些。
在清缘观的时候,赵歆倒是特地培养了一番,让他们学了些拳法武功,近日则是在京郊大营请了位虎威将军指导训练。
赵歆自己当然不需要人保护,与其浪费这些护卫,倒不如好好训练一番。
来的那位将军姓古,因为和江南药堂研发来的白药,和赵歆还有点交情。见到她也不似看到其他权贵那般冷硬,甚至还为那事向赵歆道谢。
若是朝臣亲王,与军队里的人相交,可能还要胆战心惊一下,但赵歆只是个公主,也没人会忌惮什么。
旁观了军营之中训练士兵的过程后,赵歆忽然想起,她那清缘观的丹炉里还留了些东西,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赵缙如赵歆所说的,命人修了几座行馆,虽比不得客栈,但却干净整洁,基本衣食住行的条件都有,专供寒门子弟居住。
若是旁人所建,要么被怀疑有拉拢举子的可能,要么读书人有清高孤傲者,不愿受嗟来之食。
但换成是天子所建,就截然不同了,他们赴京赶考,为的是成为天子门生,自然愿意住这些行馆,甚至有人宁愿舍了客栈,也要来住行馆。
有些真正困窘的寒子心生不满,指责那些人占据了本是天子怜悯他们的住宿机会。
立刻有人遏制住了不良的苗头,出现富家子弟让出客栈房间赠予寒门举子的事,而刚开始起哄一时头脑发热的人也感动羞愧,没有再去住行馆。
事情也算是顺利发展。
士林中对赵缙也多有赞誉,圣上隆恩,庇佑天下寒士。
赵缙则在朝堂上微微笑道,此事乃洛河公主提议。
意料之外得到赏赐,赵歆有些惊讶,因为无论是实行这个建议,还是让人从中引导良性发展的,都是皇兄赵缙,她实在没出什么力。
但既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赵歆也不介意再提议四处建藏书楼的事,至于钱财,不刚好朝廷收了玻璃这门工艺技术么,在工部提高了纯净度,并做到批量生产后,转手就被卖到了北方的蛮族去。
兴建了一些藏书楼,既有利于笼络读书人的民心,也的确有益于民。
至于没考科举,也没成功发家致富的林运,在回到老家江州后,有过在京城的经历,也不敢贸贸然拿出什么新奇点子做生意了,不知是放弃了还是什么,靠诗词赢得了一位当地豪族千金的芳心,那家不知林运在京中的名声,又见女儿跟灌了迷魂药似的,非要嫁给林运,也只好妥协了。
不过婚前也做足了准备拿捏林运这一个小小的举人,就他纳的那个芙蕖早早地灌了药不得生育,在江州,林运也只能倚靠仗岳家,不敢吭声。
没多久他新娶的妻子便怀孕了。
林运冒出了一个念头,虽然他成不了人生赢家,但他儿子可以。
他决定努力培养儿子,顺带也打消了三妻四妾的念头,他的这位世家妻可不是好惹的,能容忍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芙蕖已经不易了,而且婚后也发现了一些他身上的端倪,不过夫荣妻荣,她也不会说出去。除了对他稍稍冷淡后,也没有别的差错了。
科举过后,来到了皇帝三十岁生辰,设宴千颐园,宴请群臣及其家眷,还有宫中妃嫔。
在月前皇后生辰,赵歆为有孕在身的皇后作了一幅画像,宛如庙里的观音,传神妙绝,皇后喜欢不已,连赵缙见了都有些嫉妒。
所以也想赵歆给他画一幅,虽然是非常矜持地暗示。
赵歆也爽快,“皇兄既然喜欢,那洛河就画上一幅。”
“不过,我这画要画上许久,皇兄可稍等半日。”赵歆微微笑道,
赵缙笑道,“好。”并让人取公主需的笔墨来,
听闻洛河公主当场为圣上作画,许多朝臣妃嫔都看了过来,皇后的那副观音像虽有耳闻,见到的人却不多,也不觉得画的有多好,更多是合皇后的心意罢了。
这次恐怕也是讨圣上欢心,人家兄妹相亲相爱而已。
等到时候画做好了,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去挑刺,煞风景,众人自以为是的想道。
皇后却是知道赵歆的画艺非凡,那幅观音像哪怕作画的人不是赵歆,她也会私自珍藏起来的。可惜她身子重,也不便行动,无法亲眼见赵歆作画。
只好对赵缙笑道,“陛下,画要是好了,您可不许私藏,也得让臣妾好好看上几天。”
之前想看皇后的观音像还碰了一鼻子灰的赵缙:“……”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
很快宫人便摆出长案,要的颜料笔墨足有八十多种,显然不是普通的画作。光画纸便有数十尺,倒是让人惊讶了。
赵歆也不在意其他,当即挥毫作画。
不过见似乎要画上许久,围观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在旁边捋须而立的多是翰林院或是宫中司画坊的人。
在赵歆刚开始作画时,他们还能淡然含笑,以看小辈的目光欣赏鼓励,毕竟是皇家公主,又是年轻人,能在愿意在画上费时间已是不易。
但等轮廓渐显时,翰林院和司画坊的人面色开始谨慎起来,谨慎过后,有些人是微微皱眉,有些人则是愕然。
皱眉是因为此画技从未见过,与当时流行的几种画法俱是不同,愕然是因为哪怕画技与众不同,但也绝非凡俗之流,他们的品鉴能力在天底下都是当属一流的。
无论凝神还是落笔勾画,都极为惊艳,换笔取墨更是行云流水,连学艺数十年的画师都比不上。而洛河公主作画仿佛是隔绝了周围的丝竹弦乐,觥筹交错,喧闹歌舞,自有一片宁静超然的天地。
旁观的至少都是五十岁的老头子了,却丝毫不觉得站的疲倦腿麻,反而精神奕奕,眼睛眨眼不眨地盯着正在完成的画作。
酒过三盏,见那边还没有动静,赵缙对身边的陈内侍问道,“洛河公主画了多久?”
陈内侍恭恭敬敬回道,“已经两个时辰了。”
赵缙眉头微蹙,先想到的不是那幅画,而是,“这么久了,会不会累着洛河啊。”
他虽然羡慕赵歆给皇后画的那副观音像,但这画总没有人重要,若是耗费心血过久了怎么办。赵缙又不会真把自家皇妹当成画师,洛河可是皇家公主,作画什么的当作闲暇爱好就够了,真费心费力,他这做皇兄的还觉得心疼呢。
赵缙正忧心忡忡,准备找个借口让洛河停笔,日后再画时,
赵歆放下笔,“好了。”
而在案桌旁站着的人却是没一个人说话,静的都有些不同寻常,瞧见了的人心生奇怪,这些平时高傲连说句话都嫌污浊的人怎么了。
这边陈内侍听了一个小太监传话,回头就对赵缙笑道,“陛下,洛河公主的画好了。”
赵缙神色舒展,眉目含笑,“好,命人展开。”
“朕与尔等一同观赏洛河公主画作。”
听到陛下这句话,宴会上众人都看了过来,笑语未止,心中纷纷感叹道陛下对洛河公主的爱重,连作一幅画都这么郑重。
赵歆温润含笑的声音如珠玉响起,“此乃洛河赠予皇兄的生辰礼物,《千里江山图》。”
侍从将画卷铺展开,呈现在众人面前,只见画中峰峦起伏绵延,江河烟波浩淼,气象万千,壮丽恢弘,熟悉而又震撼。
场上静的鸦雀无声,众官员那些准备好的赞美辞藻忽然说不出口了,脑海里原本所想的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为震惊的当属赵缙,别人看到的是画有多美,画艺有多惊艳,而赵缙看到的是大熙的千里江山,他执政所为的天下。
而他起身离座走下来,步至画作前,也不让人感到惊讶。
翰林院院首殷丞,在沉默后许久说了第一句话,“好画,绝世好画。”
既是惊艳也是感叹。
旁观了《千里江山图》画成的司画坊主事亦笑叹道,“吾等有幸,得见一传世名画现世。”
因这些话语,众人似乎才从画中的震撼中醒过来,没想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洛河公主画艺竟如此惊绝。
未见画前,所有人都以为,洛河公主画的不过是寻常的花鸟鱼虫,青绿山水,却不想会是大熙江山。试问,谁敢轻易对江山下笔作画。
而洛河公主非但画了,而且画的无人能比,其画中所透出的神采立意,令人心潮澎湃。
此胸襟眼界,才华心志,谁也没有想到会在一个公主身上看到。
但如今却是看到了,而且并为此感到震撼,钦佩。
没有人看到这幅画后会吝惜赞美之言,赵缙郑重道,“此《千里江山图》乃是对朕最好的礼物,洛河,你想要什么赏赐?”
赵歆目光浅淡,“江山虽美,可惜洛河不曾踏遍,一观我大熙的千里江山。”
赵缙含笑,语气爽朗道,“这又有何难。”
看过了这幅画后,他又怎忍心将洛河拘束在这小小皇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