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乡闾间却已经逐渐苏醒,农人、手艺人走出了家门,不忘先念一遍《道德家》,再开始一天的生活。
稻谷的醇香、柴门犬吠声、丁零当啷的吆喝声组成了这座村庄,孩童无拘无束的走在路边,向大人讨糖吃。
看惯了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之景,亦或者是许昌的虚伪繁华、士大夫之间虚与委蛇,突然见到这般安详的景象,荀晏甚至有一些不习惯。
他想起了一篇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文章。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能是近来睡得太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天没亮就叫人端了把躺椅到院中,如今懒洋洋倚在院落里,头顶是亭亭如盖的树冠,身边是乡里祥和如意,一切如那镜中花水中月一般。
就仿佛从未有过黄巾拉开乱世序幕,也没有各方豪杰割据称霸。
院门未关,一只藤球就咕噜咕噜的滚进了院里,总角女童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也不怕门外守着的汉子,满脸好奇的往里面探着头。
荀晏笑吟吟向她招了招手,下意识从兜里掏了掏……嗯没有糖。
有些尴尬,他神色如常的收回了手。
女童大大方方走了进来,抱起了藤球,似乎是纠结了一番,随后走到了荀晏面前,将藤球送到了荀晏怀中。
荀晏抱着球,一时有些迷茫。
他想着不仅没给小朋友糖吃,还抢小朋友玩具……糟糕他是什么品种的新型恶霸?
“郎君貌美,以球相赠。”
女童声音绵软,她认真的说道。
荀晏盯着她看,女童也盯着眼中貌美的郎君看,良久才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
“郎君早些去自首吧。”她叹息道。
荀晏刚从上一句话中反应过来,又因这一句沉默了。
“凡有疾,皆是有违天师教导,犯了过错,”女童循循善诱,“郎君形体消瘦,面有病色,必是犯了大错,不若早日自首悔过,以这般美貌日后必有出路。”
第一次被认作是个只有脸的坏人,荀晏有些惆怅,他病后瘦得厉害,也难为这小姑娘还觉得他有张脸。
他靠一张脸换来了女童身上的竹篾,他许久没有动手做小玩意了,起初还有些生涩,编了一会就驾轻就熟起来,手指翻飞之间编了一只竹鸟出来。
女童接过以后很没有出息的叛变了立场。
“或许……或许也不是什么大错,”她犹豫的说着,“唉!你好自为之吧!”
荀晏本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想着哄小孩还不好哄?骤然听得被叫去好自为之,一下子笑容都僵住了。
“噗呲——”
院门口捧着篮樱桃的道人不知偷看了多久,这会没有良心的笑了出声,还噗呲吐了枚樱桃核出来。
女童顿时回头,惊喜的跑了过去。
眼看着左慈在那儿装神弄鬼,不一会就将那小姑娘哄骗得团团转,对于乌角先生有神通这一点深信不疑,荀晏感觉有些牙痒痒。
左慈如鱼得水,打发走了小孩,志得意满看向了荀晏,眉眼间似乎还带着挑衅之色。
直到典韦面无表情看了过来,他才算是收敛起了神色——那大块头一向不喜欢他,似乎老觉得他要谋财害命似的。
荀晏不理他,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突然对此感到了兴趣。
……其实是他有些馋左慈的樱桃,可这人就是一定要在他面前吃,实在过分。
他这几日在这休养,日子过得苦极了,具体就是每日只能进点寡淡无味的流食,他已经不识得正常饭食是什么模样了。
“如何?”左慈吃着东西含糊的问道,“五斗米教
。”
荀晏往后一躺,斑驳阳光透过绿叶洒在脸上,他确实很难昧着良心说这一切不好。
“挺好的。”
但与他所想的却不一样,他半眯着眼睛想着。
五斗米教的行政体系与汉代的官僚体系全然不一样,神权治国,政教合一,他本以为公达得汉中后会废除这些,却未想仍然是以道人为管理者,甚至于自领了一个师君之名。
几日来连见乡里,他心中略有明悟,那些教义与信仰已经深扎在汉中之民心中,纵使是大族豪强,也都信奉着五斗米教。
“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汉中与巴蜀同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