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的声音一句句传到戚乔耳中。
她蓦地想起当初因为戚怀恩采风受伤,回家时见到的那一面。
后来的那位经纪人,似乎也是她引荐的。
“那也是他们的共同财产,有我妈的一半,你们不能……”
女人打断她:“那让你妈去法院起诉啊,法院判了,就给你们。”
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出不去。
戚乔只感觉到四散开来的无力感。
起诉离婚的时间,妈妈已经等不起了……
电话骤然被挂断。
戚乔怔怔地望着楼梯间的天花板,一扇窄小的窗,只透出一丝微光。
那光却照不到她身上。
她在里面待了很久,才撑着地面站起来。
擦干了眼泪,想要调整出个轻松的表情,拉开门,却看见穿着病号服,静静地立在外面的妈妈,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戚乔蓦地愣住。
下一秒,妈妈却伸出手,牵住了她。
她的步子很慢很慢,牵着戚乔一步步往前。
“卡里的钱,你爸转走了?”她平静地问。
戚乔没有回答。
可沉默即是答案。
病房很空,隔壁床的病人刚刚出院。
戚乔扶着妈妈躺下去,硬撑着,挤了个笑。
“妈,我们卖掉房子吧,这样就够手术费了。”
杜月芬望着女儿,眼尾划过一丝凄凉神色:“那房子的贷款还有七年才还完,而且……”
“什么?”
杜月芬道:“去年你爸要办画展的时候,把它抵押给银行贷款了。”
戚乔愕然抬眸。
许久,紧握的银行卡边沿将掌心软肉划出两道红色深痕。
她将那两张卡给妈妈:“先用这张卡里的钱交住院费,手术费,我再想办法。”
杜月芬伸手按在她手背,轻轻地抚了抚:“这个钱不能动,这是你的学费。”
戚乔的眼泪再次绷不住,一片酸涩,从眼尾涌出。
她坐着病床边的椅子上,伏低了身体,闷声说:“我不念了,妈,我不读书了。”
她就那样,趴在妈妈怀里,哭了很久,说了很多遍我不读书了,要给你治病。
杜月芬都没有同意。
可最后,还是温柔地揉揉女儿的头发。
一滴泪沿着脸颊掉落下来,落在戚乔发上。
她轻笑着,神情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嘴上却说:“好,妈妈答应你。”
戚乔就那样趴在妈妈怀里,哭到睡着。
再醒来时,天色将晚。
窗外挂着一轮残阳,阴云密布,只剩惨淡的微光。
妈妈没有在病床上。
戚乔倏地清醒,感觉到手中被人塞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到掌心放着那张,妈妈给她存了学费的那张卡,还有一页纸。
撕下的一页病历本,背面,留着几行字。
戚乔忽然间从心底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的视线登时模糊一片,只看到最后一句:
妈妈说,别难过,好好念书,妈妈对不起你。
戚乔紧紧地捏着那张纸,眼泪奔涌而出。
指腹蹭到,字迹还没有干透。
妈妈才走了不久。
戚乔飞奔着去护士台,询问有没有见过她妈妈。
可是都没有,谁都没有见过。
她找过了卫生间,热水房,甚至去同层的每一间病房查看。
却没有一个影子。
护士紧急调出监控。
还没有捕捉到杜月芬的身影,电梯门打开,戚乔听见乘梯上来的人口中交谈。
“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哎,已经有人报警了。”
“是啊,怎么就想不开,一个人孤零零的……”
戚乔跑过去,抓住那两人的胳膊,近乎祈求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人被她通红的眼睛和脸颊上的泪吓了一跳。
“天台啊,有个女人要跳楼,哎,光是看着,就觉得可怜……”
戚乔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声音。
她按下电梯,久等不来,干脆朝楼梯间跑去。
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可此刻,脚下的速度却飞快。
早该有所察觉的。
不是所有人,在遇到这种事后,还能像陈辛那样走出来的。
戚乔到天台的时候,那儿已经聚了很多人。
警察拉起了警戒线,防止他人进入。
戚乔一眼看到,立在天台边上的妈妈。
入院时还算合身的病号服,此时却宽得像偷穿了巨人的衣服。
被风一吹,显得里面没有人一般,空荡荡的。
戚乔拼了命地像那处跑。
“闲杂人等退后!”警察高声呵斥。
戚乔声音颤抖:“那是我妈,是我妈啊……求求你们,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警察依旧拦着,这时连家属也不会让靠近。
戚乔却奋力一推,在警察不注意的瞬间,朝妈妈奔过去。
劝解的谈判专家离得最近,伸手将戚乔拦住。
“别过去!”
“妈……”戚乔已经几近崩溃,“不要,不要……”
杜月芬听见女儿的声音,回头。
她面容安然,瞧见戚乔,才流出一丝悲戚的情绪。
“乔乔,妈妈不治了。”
她放松地笑了笑:“妈妈走了后,你要好好读完书,这是你从小的理想,别放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我不能拖累你……乖,回去吧,你在这儿看着,我怕吓着你。”
戚乔含着泪,摇头:“不要!妈……我会继续念书的,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还有办法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杜月芬神情绝望,风很温柔,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泪水沿着颊边淌下,戚乔的声音嘶哑不堪。
“妈,你不要不要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我……”
她哭着,朝妈妈伸出手去。
杜月芬的眼泪滚落。
她哀伤地看着戚乔。
她怕拖累女儿,可是这一刻,看着她,心中却只剩下不舍。
如果连她也走了,这个世界上,她的女儿就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
杜月芬微微转身,想要去够女儿的手。
戚乔更快地握住她。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妈妈从天台边拉回地面。
残阳褪尽,暮色四合。
相依的母女二人,紧紧地抱着,哭着。
戚乔牢牢地攥着妈妈的手。
她只知道,她不能松开。
她不能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