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前面是个小小的廊亭,亭子四周挂上了轻纱,底下用铜坠角坠着,一阵风吹来便轻柔鼓胀,仿佛整个亭内都有凉风回旋。
煎雪呈上了白醪凉水,两个人坐在廊亭里小憩,就着微风看池子里半开的荷花,明妆拨了两个乳糖圆子到他盏中,一面问:“今日可遇见颖国公了?”
他嗯了声,“我正要和你说这事,看样子颖国公有些松动了,中途急着回去处置……据说鹤卿一早就跪在他家门外了,”
明妆吃了一惊,“他果真去跪了?这样大热的天,可别中了暑气。”
他垂着眼,拿勺子拨了拨那圆润的团子,以前他不大喜欢吃这种黏腻的小食,现在倒换了个口味,咬上一口也有滋有味,抽空才应她一声,“这个时候苦肉计最好用,既然打定主意要娶人家的女儿,受些刁难也不怕。”
也许亲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结了,明妆沉吟道:“只怕往后两家亲戚走动起来,会有些尴尬。”
战场上呼啸来去的男人,没有那么多的人情困扰,他说:“原本各家都自立了门户,难道因舅舅和叔父结了仇,就要株连九族?再说官场上眉毛挨着眼睛,两家又都掌管兵事,他们之间闹得不愉快,官家指派公务还要刻意将他们分开,连着官家也费心思。”
那倒是,官场上不合大抵都是暗中较劲,像他们这样明晃晃的,弄得大家都诸多避讳。
提起官家,李宣凛微顿了顿,“我昨日入禁中呈禀控鹤司的布兵安排,官家的精神很不好,手里明明握着玉把件,还在阁内找了好久。后来说起仪王生忌,官家在艮岳悄悄设了个供桌,背着人独自祭奠了一回,说到这里泫然欲泣,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毕竟父子血浓于水,官家对仪王还是存过很大期望的,可惜最后落空了,谁对谁错也不用计较了,都是这无边权柄惹的祸。
明妆之前得知爹爹的案子与仪王有牵扯,心里十分憎恨他,但如今人死债消,再提起他时也没有那么多激动的情绪了,只问:“韩相公承办了仪王丧仪,知道把人葬在哪里了吗?”
李宣凛道:“南山崇华台,那里能听见南山寺的梵音,但愿借此能超度他,愿他来世不要托身在帝王家了,找个寻常门户安稳度日,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
说起那些沉重的事,心情便跟着郁塞,明妆不愿意谈论仪王,转而同李宣凛说起了自己新开的那间香水行。
“城南沐浴的行当被咱们包揽了,有几爿老店见势也转变了经营,打算同我们挣一挣客源。”她摇着团扇,侃侃说,“他们要借势,由得他们,恐怕贵客抢不走,还要错过了散客。上京城中并非人人都是达官显贵,花小钱沐浴的也大有人在,既然他们都来做大生意了,那我索性再开个低价的场子,包揽那些散客。”越说越高兴,唤来了赵嬷嬷,“让马阿兔上城北转转,看看有没有那种急于出手的房舍。破些不要紧,我要的是地皮,到时候推了重建,建成那种小小的暖阁子,比租铺子,一年几十贯白扔进去强。”
李宣凛看她张罗她的生意,不免感慨:“我只会打仗,小娘子能掌家,还会经营,嫁给我竟是屈就了。”
站在亭前的姑娘冲他眨了眨眼,“我的郎子可是统领十几万大军的四镇大都护,我要是不长进些,才是配不上你呢。”
他失笑,伸手将她拉了回来,揽她在自己腿上坐下,动荡的心逐渐平静,自从军以来,没有这样舒心的午后了。
她搂着他的肩,轻抚抚他的脸颊,“李判哥哥,先前应付颖国公半日,休息过了么?”
他说没有,“衙门里整日很忙,送走了颖国公也不得闲。再说我若是有时间,宁愿回来看你……”说着仰头望着她的脸,小心翼翼提了个要求,“往后不要叫我李判哥哥了,好么?我每回听你这么叫我,心里就很愧疚,觉得自己亵渎了你,你明明那样信任我。”
明妆嗤笑,“信任你才要嫁给你呀,你竟为这种事愧疚?”越想越好笑,挑起他的下巴问,“那你说,不叫李判哥哥叫什么?爹爹唤你俞白,姚娘子唤你二郎,我也跟着这样叫你,好像不妥吧。”
他认真思忖起来,眼中光华流转,“折中一下,好不好?”
她笑得心领神会,“定亲好像真能让人变聪明呢,你有什么好主意?”
那半仰的脸,看上去真有任君采撷的无助美态。大概自己也有些难以说出口,犹豫再三,才羞涩地说:“叫俞白哥哥好不好?不要带官称,我们就要成亲了……”
明妆的脸颊红晕浅生,那眼眸中云雾缥缈,低头吻了吻他,“俞白哥哥……”
这一声叫进了心坎里,热气腾腾的午后,偶尔吹进廊亭的清风也浇不灭这片旖旎。他微叹着,嗡哝叫般般,她软软地应了,温顺地靠在他颈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