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明明是在说:她需要我。

但听起来分明是在说:我需要她。

男孩连女孩最后一眼都没能得到,只能远远地在距离死去的女孩十米外的地方看一眼,甚至连人都没能看见就被老管家强行带了回去,他清楚以他当时崩溃的状态,管家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恐怕会控制不住把死去的女孩带回家,然后就像是她还活着一样的对待。

但是哪怕是多看她一会儿也好,哪怕只是多一天也好。

最终,她在被阳光照得刺目发白到根本看不清原有色彩的草地上消融,他在被树林遮蔽得分外深沉冰冷的阴影下挣扎着被带走,此后仅仅是站在阴影下,他就感觉彻骨的冷,就好像他才是死去的那一方。

最后一块拼图拼上了,产屋敷空月想起来了。

在他情绪异常的那期间,关于她的信息都被产屋敷家处理干净,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他的世界上出现过,在这种几乎删除数据般的手段下,辅佐以一些心理治疗手段,男孩的情绪慢慢恢复了过来。

产屋敷空月知道那是自己伪装出来的,他只是恢复了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保留下她的痕迹。

他通过一些手段得到了存放在警方档案库里属于她的死亡现场照片——他不想被彻底催眠、洗脑,完全忘却一切‘痛苦’,即便那些照片在他看来也是模糊不清的,如同碎裂的记忆一样,根本看不清死去之人的模样。

也正好,看着照片毫无反应的男孩让家中的人彻底相信他忘记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催眠和心理暗示真是个不错的手段不是吗?

但也是通过这样的手段进行自我调整,他才得以去她的埋骨之地、她的墓前,看着她如何被冰冷的泥土厚厚掩埋,他甚至不敢落泪,害怕自己一旦流下眼泪情绪失控,自己的伪装就会被家族里的人识破。

他的挚友、他的知音、他的启明星,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堕入了永夜。

——

【因女孩颈脖喷涌的血液而得以止渴的土壤猩红得如同从地狱里挖掘出来,她的裙摆都被染得鲜红,蓬软微卷的短发夹杂着狼狈的草叶与肮脏的尘土,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失去了生的光彩,如同蒙上了灰尘的玻璃珠,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全部被残暴虐待后留下的可怖模样。

与她眼眸一般蓝的蝴蝶微微扇动着翅翼密密麻麻落在那被她血液滋润的土壤上,暴露了它们美丽外表下食腐的本性,一只已经死去的蓝闪蝶平展着翅翼驻足于她霜白的头发上,这一幕冲击着所有目击者的感官。

就如溺水的奥菲莉娅,给观者带来一种足以沉溺其中的美。

女孩所呈现的死之美绚烂到令人难过却又无法移开视线,然后情不自禁唾弃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一幕美丽不可方物。

死去的时候,女孩手里还紧紧抓着这起连环杀人案凶手的决定性证据,指甲都因为过分用力而上翻,她早就推敲出了真凶,但苦于线索并未把握在手中,调查案件的警察都不相信她这个年仅七岁的女孩说出的话。

他们说她没有证据胡编乱造,年幼的未来名侦探无法得到大人的帮助,又是孤身一人在异国,只得只身去寻找证据,她在凶手的秘密小屋里发现了新的受害者女孩,她救了女孩,而那个女孩却因为害怕惶恐暴露了她。

那一刻,年幼的产屋敷空月几乎快要抑制不住灵魂的堕落,那时候他想只要能够换回她,他可以毫不犹豫杀了那个在她墓前哭着说对不起的女孩。

他已经失去了将他带出孤独地狱的挚友,凭什么这样无能怯懦的普通人却能在爱着她的父母怀中哭着不痛不痒地说对不起?

孤独、憎恶、不甘、愤怒、悲怆、脆弱……无数负面情绪以山倾之势压在年幼的男孩身上。

——不,都是他的错,他没能保护她。

最终岌岌可危的男孩还是紧紧抓住悬崖的边沿,靠着自己的力量和意志爬了上去,他选择背负这份罪恶走下去。

已经被时间与苦难打磨淬炼出钢铁意志与璀璨灵魂的产屋敷空月在见到那个微笑的女孩时,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25年前,回到了那场仿佛天塌了的灾难还未发生的时候,他开始对过去与现在产生了恍惚和不确定。

不过没什么问题,他本就清楚自己的精神问题,在普通人面前不表现出来就可以了,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在清醒与疯狂之间的钢丝上走着。

在22岁那年,产屋敷空月听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女声音,听到她说“你好呀,你看上去很无聊的样子”的时候——

他就已经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