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药的时候,徐文柏感觉又回到年轻那会,他那会就是有这样的想法,才能给母亲报仇,才能夺得皇位。
就跟之前一样,他又赌赢了,他活过来了。
徐文柏铲出那些宗室,就跟他当年铲出很多皇兄皇弟一样,绝不留情。
他要给他儿子,给纪炀等官员,留一个好处理的江山。
虽然他又被骂了,暗地里肯定被骂的很难听。
但那又怎么样,他已经到最后的时候,所以他什么都能做。
到现在,谁还在乎名声那点事,再说他儿子还能让史书给他往坏了写?
徐文柏就发现了,纪炀趁着这个时候,趁着他想收拾人的时候,逼着有些世家跳出来,逼着他们开始有不好的心思。
这样就能趁这会收拾人。
徐文柏再次肯定,纪炀绝对不忠心,至少不忠于他们父子。
可他又是个好人,他看不得天下百姓受苦,也不会看着自己儿子被欺负。
他这样的臣子好也不好。
算他幸运,徐九祥是个被自己妻子养得很好很心善的孩子。
遇到这样的君主,算是一种幸运。
当然,徐文柏也知道,纪炀是故意这么做,故意让自己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皇帝来说,不完美的臣子也没什么不好,好用就行。
武侯也是,他儿子不怎么好,孙子也太精了,比他当年精太多。
算他赚了。
徐文柏还是走了,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自己的儿子。
以后的路,都是你们走了。
他做了能做的一切。
这个江山,这个天下,这个家,他都要撒手了。
纪炀看着皇上慢慢闭上眼,心里的感慨并不比其他人少。
这是个会杀人全家的皇帝,可他也是个努力的,对身边人用心的皇帝。
即使他对长公主的纵然害了许多人,也让人提不起恨,只是无奈。
皇上若是在现代,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
不说他了,便是他爹的皇后,那位想杀先皇,然后扶持十七皇子登位那个,都能有一番成就,而不是守在后宫里再去害别人的孩子。
所以纪炀并不讨厌他们,只是可怜,只是觉得他们生在这样的时代。
有没有赢家他不知道,但他明白,靠着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快点发展科技才是最重要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发展带来的问题,只能靠发展来解决。
好在一切都在进步,就算偶尔有后退,那也只是偶尔。
他们这些人会再努力一点,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纪炀在昌盛四十二年送走皇上,又在泰安十二年送走了林大学士。
林大学士走的时候很安详,似乎早早知道他有这么一天。
早上起来,照例吃了碗清粥,喝了杯茶,然后写字画画。
唯一不同的,就是又去汴京城外游船,正是二月的时候,天气温暖,气候又适宜。
这让林敬源想到年轻时候的事。
他的父亲林探花,虽然是探花,却并不得重用。
在翰林院得罪了皇上的宠臣,又被扔到那时候的皇子所教书。
那会的皇子所,谁沾谁倒霉,里面势力错综复杂,谁都不知道哪个皇子跟那个皇子有关,谁也不知道会得罪哪个有权势的。
如果是手里有权的官员过去,就害怕被拉拢,毕竟到底亲近谁是门学问。
手里没权的官员过去,也只有被欺负的份。
谁在皇子所认真读书啊,谁要认真了,一定会被针对,大家还是回去用功比较好。
再说,那时候大多数皇子的心思都没在读书上。
除了昌盛皇帝,也就是徐文柏。
因为父亲的缘故,让十六皇子备受欺辱,所以父亲林探花心软,私底下教授知识。
以探花的学问,教导皇子并不算差。
也因此,林敬源就跟十六皇子认识。
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规矩,就连以后十六皇子登基的时候也差不多。
林敬源知道这位皇子跟其他人不同,更有别人想不到的抱负,更想让天下安定,让朝中不再有这么多事。
其实当时的林敬源也傲气。
他很少佩服过谁,被带去皇子所的时候,也觉得皇子所都是一群蠢货。
他当过不少人的陪读,也知道不少人的秘密,更知道多数皇子是草包。
当时的皇子所可太热闹了,皇子,公主,陪读们,基本上都是小团体,其实现在想想挺好笑的。
但那会动辄会挨板子,动辄被打耳光,即使书本作业无故小时,都是最经常的。
可他林敬源从来没有过,他总是能“巧妙”躲开。
然后林敬源发现,这乱糟糟的皇子所里,十六皇子也没有过,还有被他暗戳戳护着的小官家女儿同样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
之后认识纪校尉,还有石恩,危泽方他们更像是必然。
这种乱糟糟的皇子所,这种看不见前景的朝堂,出现他们几个是必然,他们几个一起做事也是必然。
林敬源一路走来,自然也没那样顺利,可他是个心思敏锐之人,他又是个心里有抱负的人,匡扶社稷,就是他的心愿。
还好,他应该也做到了。
那时候的日子确实不顺利,后宫皇子众多,他们的背后的势力又错综复杂,再加上喜怒不定的皇上。
一切都让他们这些人举步维艰。
在这当中,他们还有无数朋友死在这里面,有些人那样年轻就被多疑的皇帝杀了。
林敬源只能沉默,只能静静等待时机,等待他们可以走上朝堂的日子。
说到底他们手里的牌还太少,所有每个人都在争,都在努力。
谁知道一不小心大家都努力的有点过。
他考上状元,纪校尉变成将军,还有些战无不胜的意思。
其他人也各自不错。
当时的皇帝已经有些怀疑十六皇子,其他皇子也在看向他们这边。
为了他们的功绩,十六皇子干脆称病在家。
但林敬源知道,为了躲过那么多人的探查,十六皇子是真的把自己搞病了,病恹恹的,以健康为代价,换来他们的发展。
终于没人注意到他们,不知道他们是一起做事的。
这才让他们放开拳脚,结交更多的人。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但他们掌握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皇后要毒死皇上。
这是他们的眼线说的,十六皇子甚至帮皇后清扫了很多障碍,好让她更有机会接近皇上。
没人对这件事提出异议,因为所有人都想让这个皇上死,只有他死了,天下才能安定,社稷才会稳固。
当皇帝当到这份上,确实人神共怒。
他们只在乎皇帝能不能快点死。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除了皇上的多疑让他觉得那碗粥有问题。
十六皇子还是出去解决麻烦,再之后的事,也就他们几个知道了。
皇后的最后一个儿子,十七皇子,知道自己是没本事的,用自己的命来换母后最后的体面。
一定要说的话,他也是受害者,如果可以选,他估计也不想出生在皇宫当中。
这里的血污太多了。
多到让人不敢看。
所以现在的皇上不纳妃,只有一个皇后,林敬源表示很理解。
从先皇手中活下来的臣子们基本都理解。
毕竟谁知道当年的事,不会有心理阴影。
心理阴影这个词还是他从孙女婿纪炀口中听到的,感觉用在这会很适合。
那个时候太惨了。
特别是对比现在,总觉得那时候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一切都是那么茫茫摸不到边际。
可皇上到最后,甚至有些魔怔。
他因为自己的经历,太想给自己的孩子留一个大好江山。
即使他劝过,说个人的经历不同,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可皇上依旧不同意,甚至不满意当时的局面。
弄权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即使这个人是皇上也不例外。
他开始平衡朝堂,开始给儿子铺路,开始则选年轻的良才,因此还出过不少问题。
甚至纵然宗室也是其中一环。
弄权的结果,就是被权力愚弄。
毕竟手下都是人,没谁会按照预想的设定走下去。
林敬源当时一定要彻查琨王的事,也因这些事,他想把纵容宗室的后果都摊开来说,让皇上看看他所谓的平衡会带来什么。
当然,他还是忠心的,即使皇上错了,他还是会照做,也会规劝。
他规劝的手段相比纪炀规劝徐九祥,那可太温和了。
很久之后,在泰安年间的时候,林敬源因为纪炀对新皇的态度,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愚忠。
不管怎么样,反正都过去了。
他那时候揭发琨王,让皇上看到宗室的恶行,还是没成功,直到他们做出更大的恶事,直到皇上看到纪炀,这才收手。
再之后的清理朝堂,让他心里为之一松。
还好出现一个纪炀,纪炀的存在让皇上看到另一种可能。
只是皇上到底病了,林敬源私下跟皇上叹气,还怀疑是不是当年装病时吃的药,留下的后遗症。
皇上却笑着道:“都几十年了,怎么可能。”
“我只是老了。”
这句话一出,林敬源便知道皇上日子不久了。
说实话,到六七十的年纪,已经算得上长寿。
但人总是贪心的。
林敬源忽然明白皇上的焦虑,明白他为什么急着铺路。
因为人是贪心的。
他希望皇上多活一段日子,皇上希望给他们留下一个还算可以的江山。
这里面有私心,也有无私。
皇上驾崩之后,他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这个时候,他才有空审视自己,审视林家。
他跟武侯他们一样,繁重的公务让他们很少顾家。
还好,他的儿子虽然平庸,但至少不叛逆。
比武侯儿子强多了。
可林敬源依旧知道,自己走后,家里应该没什么人能撑起场面。
林启不错,但跟纪炀比,那还差远了。
林家这里,反而是孙女林婉芸,倒比其他人都要强,还强上很多。
她的女医馆已经遍布天下,她的能力更是非比常人。
若她是男子,又或者她在家中的时候,家人就能发现她的能力,估计林家还有救,大不了他让婉芸招赘好了。
这些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看着孙女跟孙女婿夫妻和睦,他又怎么会不满意。
要说纪炀这个人,大家说的太多了,但林敬源依旧觉得不够。
如今承平国的发展,是那些老朋友们谁都想不到的。
纪炀这个人太神奇了,越了解这些事,才越能明白他那颗心。
现在他在游船上半躺着,这是他跟老朋友们一起谈心时候常坐的游船。
那会他们还不能公然在一起说话,更不能随意结交。
他们都走了,现在自己也要走。
林敬源最后下船的时候,步履已经蹒跚,可他还是回到家中,走的时候也让人省心。
林家,承平国,都会更好的吧。
纪炀站在送葬队伍里时,发现他已经送走了不少人。
这些人为江山社稷奉献了一生,是到最后,也让人敬佩的人。
纪炀带着妻子女儿,默默看着这一切。
殊不知很多人也在看他。
他作为皇上特派来给林大学士扶棺的人,已然是承平国当之无愧的大学士。
没人质疑他的能力,更没人质疑他的品格。
他像是承平国最珍贵的财富一样,送走另一位承平国的重臣。
可他还不肯停歇,因为他知道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做。
卷王怎么了,为百姓卷一卷,他还是很开心的。
不过这一刻,他想站在林大学士的墓碑前,让这一刻属于这位为国为民的好官员。
可能以后的某个时候,也会有人站在他墓前接过这一刻。
这么想想,似乎也不错。
回程的时候,纪炀路过田野稻田,看着来往的行人商旅,还等什么呢,还不再努努力,回头大家就会有更美好的生活!
纪炀一家人的马车走在汴京新修的大路上,他们的车马还会走很久很久。
直到再也行动不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