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丝卷的时间线上,距离上一次周芷若和戚寻先后离开才不过过去了一十日的时间,他如何有可能会忘记,“便是你说也是神水宫弟子的那位。”
戚寻老实交代:“她不是神水宫的弟子,她对兄长所在的那个世界来说,便跟兄长对应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一样,算是一个域外来客,在她所在的时代——”
“夜市是依然因为宵禁的政策而处在不存在的状态,元朝末年的起义军随着元廷衰弱民怨四起而兴发,这正是为何我要请她见证析津府一战,更要请兄长写出那本应急所用的医书。”
温丝卷从戚寻的话中,竟然无端听出了一种历史的错落感和厚重感。
但他刚品出几分那位周姑娘给他感觉的矛盾感,此刻在戚寻的说辞中得到解释,那好像正是个星星之火升腾抗衡的时代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先前的宋朝似乎也和周姑娘的情形……差不多嘛。
“这就是神水宫要做的事吗?”温丝卷沉吟一番后问道。
加入到不同的世界中,参与历史,改变历史的遗憾……
完了,听上去逼格更高了。
他明日见到小妹的师父真的没问题吗?
戚寻扫了一眼夜色中温丝卷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好像跟她提到周芷若的本意有了南辕北辙的差距。
不过盘算了一番好像的确是她的锅。
她这屡次三番给神水宫的造神之举也确实让人容易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不,这其实这不是神水宫要做的事。这应该说是我要做的事情。”戚寻郑重其事地解释道。
她要解释的也并非只是此前营造的神水宫形象。
她既然选择将温丝卷拉到这个世界,并邀请他来见见自己的师父,便也打算将一些话摊开来和对方说。
反正她如今也有了彻底根治温丝卷的法子,若是他选择因为她的来历奇怪而放弃这段亲缘关系,于戚寻来说也有两清的法子。
想到这里戚寻稍稍有了些底气。
“若不是我意外选择了哥哥所在的世界,从……从岭南的那处坟茔中爬出来,我还不知道我其实是有身世来历可循的。而除掉赵佶让大宋得以延续,火烧元廷给起义点一把火,踏足北周长安谋划平定南北朝之事,这些都是我想去做的事情。但算起来——”
“若无神水宫,我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就是了。”
戚寻一边说一边看着温丝卷的眼睛,却只看到对方在这个补充的解释中,自眼瞳里泛起一层清淡的波澜后,给出了个相当简短的回复,“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但此时坐在她身边的白发青年,在穿破云层的月色下目光澄明而温和,分明的确像是心有明悟的样子,“我知道小妹有宏图之志,知道小妹的来历大不寻常,但你还是我的妹妹对不对?”
戚寻:“……是”
不过他这个化繁就简的过程是不是未免太快了?
“那就结了,所以我说我知道了。”温丝卷摸了摸她的脑袋。
戚寻心中犯起了嘀咕,却也不免在温丝卷这种近乎坚定的选择面前,心中不由一暖。
温丝卷此时的了然并不是自欺欺人,也并非是将错就错。
她武道境界越高,对人对事越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感知。也足以判断出温丝卷这看似简单的话中的真诚。
她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会在万千种身份中唯独选中了温蛇之女的身份,这个秘密或许即便在她真正抵达破碎虚空的境界之后也并不会得到一个解释,但她却由衷感谢这个抉择。
起码这种的确让她能体会到的亲情,也未尝不是对她而言的一处锚点。
“我现在倒是反应过来小妹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了。”说开了之后温丝卷都不觉语气松快了几分,“你该不会是怕我对神水宫已经形成了什么奇怪的印象,在见到你师父后上去便是求神拜佛的三跪九叩吧?”
戚寻翻了个白眼。
若真如此,那这画面还挺值得记录一下的。
温丝卷朗声一笑,忽然将手中那盏提灯搁在了屋顶上,腾身从寺顶上翻了下去,戚寻倒也不担心他在夜色中跑丢。
等他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他手中托着一盒米糕,递到了她的面前。
“你上哪儿买来的?”戚寻有种被当小孩子哄了的感觉,但说实话这种感觉不赖。
“你不是方才说了吗,这街上虽未点灯却也有灯下黑的买卖。”温丝卷回道,“我手头的碎银还不至于暴露出,有个数百年前朝代的人跑来他们这里买了一份夜宵糕点。”
戚寻摸出了一块还带着几分热气的软糕丢进了嘴里。“甜的?”
“当然是甜的,先前小欠被你叫去帮忙回来的时候,身上不就是这个味吗?”温丝卷气定神闲地翻起了旧账。
“……”戚寻沉默了。
只能说,兄长不愧是一度当过死字号大老供奉的能人,在鼻子灵敏程度上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嗯……记仇的本事也跟她一脉相传地相似。
不过反正他记的是孙青霞的仇也不是她的,那她就权当不知道算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戚寻坦然地建议道。
温丝卷才不揭穿她这点小心思,紧跟上了她提灯而行的脚步,也跟上了她这个翻了城墙之后又翻掷杯山庄院墙的行为,却看到他家小妹卡壳在了院墙的顶上。
出谷阳门后她便又点着了两人手中的风灯,未曾收住脚步也一并落在了院墙上的温丝卷便借着这两盏灯光,看到了另外两点灯光。
执着这两盏灯在院中夜游的两位白衣人,在听到了院墙上的动静时抬眸看了过来,也正是这个翻墙未遂的戚寻给定格在了那里的缘由。
从那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让温丝卷直觉这两人并不简单。
下一刻温丝卷便听到戚寻跟两人问好,“日后娘娘,师父,两位好雅兴。”
水母阴姬朝着爱徒看了过来,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掷杯山庄是没有正门可走吗?”
戚寻拎着灯从墙上跳了下来,“那倒不是,主要是不想打扰到看门的小哥。”
“你就瞎扯吧,左一爷一向以迎四方之人为乐,随时门户洞开,以掷杯山庄中宾客的武功,也不至于让盗匪有可乘之机,哪来的打扰看门人一说。”日后娘娘难得看到戚寻这种被抓包的样子,还觉得挺有趣的,但她又陡然意识到,戚寻并非是一个人离开的掷杯山庄,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呢。
这白发青年容貌陌生,只是在眉眼之间和戚寻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倒是显示出了一点亲切感来。
“这位是?”
戚寻一回头就看到,她是从院墙上跳下来了,温丝卷还傻愣愣地站在上面呢。
这张因为月华流照在白发之上,更显出芝兰玉树之态的脸,现在平添了几分茫然的情绪。
大概他也没想到,虽说是不必将水母阴姬当做什么仙佛来看待了,可这个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陪着戚寻翻墙被碰个正着的情况下。
坑哥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戚寻也决定破罐子破摔,“这是我找回来的兄长。”
温丝卷此时也收拢了神思从墙头落了下来。
当他并肩在戚寻身边的时候,谁也不至于怀疑她所说的兄长是什么随口扯出来的话,两人的确有种从五官到气质上的肖似。
戚寻又给温丝卷指了指水母阴姬和日后:“这是我的师父和师祖。”
反正,虽说认识的方式奇怪了一点,但也总算是完成了这个介绍嘛。
不要在意这么多过程中的细节。
当然水母阴姬还是记性很好的,她玩味地问了句,“这是你那个家里有人当郎中的家一脉出来的兄长?”
这个五年多前被戚寻用来糊弄宫南燕的理由,现在被水母阴姬翻出来,还是很有一点扎心的感觉的。
但怎么说呢,当年她瞎掰的话在如今听来,还属实有种命运注定的感觉了。
“家父的确是个郎中。”温丝卷回道,“在下子承父业也可以算是个郎中。”
就是这个郎中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也不给人医病,而只是用毒就是了。
偏偏温丝卷此时要说这话,可信度也并不低。
他在北伐宋军中领了个职位,干点给人诊治的闲事,因为多有跟治病药材打交道的机会,此刻身上除了先前陪同戚寻往松江府城中闲逛沾染上的一点气味之外,便当真是草药气息,还是伤药占据了主导地位的那种。
他神态中又有种说不出的倦怠懒散,或许也能说是温和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也的确不像是玩毒的好手。
再或许便是他这头先天早衰的白发,让他看起来更有几分慈和气度。
水母阴姬觉得非要说的话,他跟戚寻长得像也是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没看戚寻那点捣蛋劲儿上来,用手段将胡铁花赶出了薛家庄的事情,水母阴姬也只有说她干得好的份。
温丝卷也并非看不出这种爱屋及乌的情况,在确认妹妹的确在此地过得舒坦后,他眉目间也不觉笑意更深。
他将手揣在袖中缓步而行,有条不紊地回答着水母阴姬和日后时而提出的问题。
有戚寻先前在松江府城中与他的一番交谈,加上在看到水母阴姬和日后之时他大致评判出的实力,温丝卷不会不清楚哪些话能说而哪些话不能说。
比如说另一个时空的北宋便显然是不该在他的话中提到的东西。
而关于他的身份来历他也自然用了些模棱两可的话来表达,“温家世居岭南僻静之地,家父身故后仇敌找上了门来,我彼时装傻充愣跪在灵堂前,看着父亲的传承为人所夺,这才逃过一劫,小妹便是在彼时不见的。认回小妹后我这个没什么用的兄长还是靠着妹妹才能将父亲的传承给夺回来,也总算是个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