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水淹营寨这种事情也是要讲究技术含量的。
如何让这出水德不兴的景象是给周芷若暗中造势,却还不到太过引人注目的状态,可不是一道水龙卷过去就完事的情况。
戚寻在这方面绝对是很专业的,她没着急动手,而是在周芷若的营寨里休息了一晚。
等醒来之后便知道,周芷若的确是个行动派,在昨日被戚寻点拨走出了误区后,今日一早便找上了常遇春。
周芷若如今已经对自己的目的有数,更知道自己比起反攻和掠夺地盘之外,最要紧的还是稳住战果发展后方。
也正因为如此,她能完全将认周子旺这位起义失败之人为父说得毫无犹豫之意,更将其中的利益要害之处都剖析分明,常遇春便显然要茫然得多了。
忽然得知这么个消息,饶是常遇春与周芷若如今差不多也合作了有一年了,知道这位周掌门的本事绝不能以她的外貌呈现出的状态来度量,也不由心中一惊。
周芷若没逼迫他当即给出一个答复,但常遇春走出主帐的时候,朝着日头初升的天色望了眼,总有种自己还没睡醒的错觉。
可正如戚寻给周芷若分析的那样,常遇春细想之下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拒绝的必要。
周子旺在江西折腾出的起义,以民间起义的规模来看的确不小,但距离今日到底也有将近十年了,彼时的威慑力和号召力到如今所剩无几。
或许对周子旺还怀有这样深厚情感的,也只有常遇春了。
他在往蝶谷求医之时始终难以忘记,正是因为他对小主公看护不利,才会让对方在元兵的手中死去。
他也始终难以忘记周王在被元兵俘获之后牺牲的场面。
若是周芷若愿意认下周子旺后裔的身份,延续对方的香火,而作为交易筹码则是希望得到一部分周子旺昔日的号召力,能让她在对敌元军的时候更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常遇春又不知道周芷若图谋不小,还真觉得其中的确有可行之处!
或许是因为人时常会想起对他而言印象最深刻之事的那段时间。
当日汉水江上,周姑娘对身中寒毒的张无忌有一饭之恩,在常遇春看来便怎么都有一层和明教之间的正向关联。
只不过人到底是会变的。
比如说周芷若将温柔许以家国,便早没了此前的所谓柔情。
这也实打实是一场交易。
“常遇春现在没有立刻同意,但我看他离同意也不远了。”戚寻进入营帐的时候正与常遇春打了个照面,便在见到周芷若的时候说道。
暂时放一放,让对方的想法发酵,反而更显得周芷若在此事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只不过是真觉得这个身份在对上王保保的时候更加有利而已。
她对人心原本就敏锐的体察,在此时发挥到这种地方,在驭下的话术上有所体现,更让戚寻对她高看了几分。
“说起来,少宫主有想好另一件事如何做了吗?”周芷若问道。
戚寻说自己能水淹营寨,周芷若是从无怀疑的。
毕竟她连将人拉到别的时空的操作都做得出来,那么明知道操纵江水其实也是一件怎么听都有点不合常理的事情,本着对戚寻的信任,周芷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她只是想听听戚寻昨夜说的操作时机而已。
其中大约还有些需要她来配合的,将其中的利益给最大化。
“有点想法,我想劳驾芷若做两件事,第一件事,请入襄阳城中替我寻一副画像,我有些用处,另一件事,在王保保到来之时,请在击败他后放他过河。”
周芷若没问这三擒三纵是否会引发后患。
王保保败得越多,又有后方的孛罗帖木儿激化矛盾,只会让对方继续这召集人马,收敛物资,又来给她送货的行为而已,就算没有戚寻的计划,周芷若也是要将人放掉的。
现在顶多就是再需要拿一幅画而已。
周芷若:“少宫主……”
“昨日我就想纠正你了,现在应该是戚宫主,不是少宫主。”
周芷若闻言愣了愣,又在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为她而发的喜色来,“好,戚宫主想要一幅什么画,我这就让人去找。”
戚寻俯首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周芷若的神情微有诧异,却在意识到戚寻要做的是何事后了然一笑。“请戚宫主等我的好消息吧。”
若是错过这一把推力,她想达成自己的目标,势必走在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上。
所以她绝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也绝不会输掉对阵王保保的这一战!
甚至在王保保卷土重来的这一战之前,她便已经从常遇春那里听到了另一个好消息,对方已经同意协助她成为周子旺之女,以昔年袁州起义的周王后裔的身份行事。
如果说周芷若这边称得上是顺风顺水,时运所钟,那么王保保这边就是诸事不顺了。
先前的万安寺之变和元大都皇廷那把火,已经让这个前二十年都称得上是天之骄子的年轻人,本还算得上膨胀的自信心都给打击得差不多了。
他是很想找回这份自信心和自尊心的。
如今他本该在父亲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指挥下,率军直扑荆州,长驱直入将这什么峨眉派掌门领着的队伍给打散。
可偏偏前有整军备战得完全超过他预期的起义军,后有孛罗帖木儿这家伙没少给他找麻烦,让他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他更是在这第三次发兵之前收到了妹妹赵敏的书信,问及他是否当真在其中应付周转得开,若情况不妥,倒是不如让她来接替这个位置。
王保保的自尊心绝不容许他后退。
但周芷若先后两次的战果,夺走的并不只是从他这里获得的物资,也让他麾下的士兵对这支汉人队伍产生了一种本能地恐惧。
这显然是一种无形中的影响。
这第三次出征,他们顺遂地涉汉水而过,非但没有如王保保所预想的那样,让这些混杂了两次战败残部的队伍增长信心,反而让他们越发表现出了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
王保保含怒斩杀了两人,这才让队伍稍有军容整肃的模样,也继续快速朝着前方推进。
然后他便掉进了周芷若与常遇春联手布置的陷阱之中。
刀兵相接之中,王保保难以理解,为何这些其实还看起来是多年间营养不良的影响下,还显得过分瘦弱的汉人,在提刀而来的时候居然能表现出这样的战斗力和士气。
这位周掌门更是完全不像是他们汉人口中合该相夫教子的女人,而分明是个让人为之胆寒的杀神!
兵刃一寸短一寸险的经验在马上作战的战场上尤其清楚,但即便周芷若并不像是王保保一样用枪,反而执着的是一把剑,也并不能改变当这剑是倚天剑的时候,在临阵杀敌中所表现出的无人可挡的状态。
谁若看到自己手中的刀兵在倚天剑下如同脆纸一样轻易断折,更看到对方盔甲之下的面容上,凛冽如寒霜的神色将五官中的柔和彻底淹没的样子,大概都很难保持足够的冷静。
这一片败军被杀乱了阵型后仓皇逃离,任凭王保保如何声嘶力竭地强调双方在人数上的差距,都无法挽回颓败之势。
王保保面色灰败地看着周芷若拨马驻足,似乎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却只从这个举动中读出了对他的轻视之意来。
但偏偏古代的交战中,士气一旦溃散,他这个中军主将也没拿出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法子来,除了退兵他毫无选择!
“走!”王保保冷声喝道。
再怎么觉得此时屈辱也得先保住有生力量。
在鸣金收兵的声响中,他又忽然听到了一声裹挟内力的高喝:“三擒三纵的礼数已到,下一次再见,周芷若定将阁下人头挂在襄阳城头。”
明明对方才是临时拼凑出的草台班子,王保保就是莫名有种自己是个蛮荒入侵之人的错觉。
他只能嘴硬地给自己挽尊:“女人就是容易优柔寡断,连纵虎归山的道理都不懂。”
他已经盘算好了,下一次务必要带上绝不给对方逞凶机会的人马,更是要以一场将敌军彻底撕碎的胜利,来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
然而正当他整顿军马重过汉水,几乎已经看到了汉水岸边驻扎着的军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自己身边的副手回头望了一眼,神情中露出了十万分的惊恐来。
方才退兵之时,周芷若遥遥以倚天剑寒锋所指,都没让这位颇有经验的副官露出恐惧来,可在此地他却有了此等的表现。
王保保心头一跳,本能预感不妙地回身望去,也正见到了让他为之震悚的一幕。
先前还平静的汉水水势忽而拔高出了怒浪翻卷之势,更是在一瞬间将落在了后方的数十人都卷入了江中。
与他一道前来中原,尤其是荆州一路的军士,几乎都是会水的。
可他眼见在天灾面前,所谓的精通凫水就好像是一个笑话!
这些落入水中的人仿佛落进的不是汉水江中,而分明是个绝难挣脱的泥淖之地,也就像是一堆落水即沉的石块一样,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浮起来的迹象。
这已经足够让王保保感觉到一种更加失控的恐惧。
但这还未完,他紧跟着便看到,这江水之中像是还未吃饱的怒浪在一瞬间又拔高了数丈。
汹然夺命的水波遮盖住了日光,又在浪潮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升腾到最高处的时候忽然倒卷而下。
那甚至不是一处卷起的浪花,更不是一片拍上了岸边的浪潮。
王保保的双耳中几乎都要被一种奇怪的轰鸣声给充斥。
那是整条汉水江流在怒吼嘶鸣,更在水浪横行冲进了他这败军残将的队伍中后,展现出了完全有别于寻常江流的破坏力。
不过是一瞬而已啊……
当王保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副手拽着硬生生往前冲出了一段,也正好错过了这怒潮最为汹涌的一段,可他那些个呆愣在天罚面前的下属便没这么好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