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好,谢谢林医生。医生再见!”
从心理咨询室里出来,对着蓝天白云,深吐了一口气。随即,低头把印着树叶图样的名片揉成团,弹到路旁的臭水沟里。
回家,让小姨妈签上字,明天就可以回学校报到了。
3月21日。一大早,我吃着方便面,边看书。小姨妈从我妈的房间里出来,她穿着我妈的睡衣,嘴里叼着根细长的香烟,晃步过来,拿手抬了抬我正在看的书封面,哟嚯一声,“《中外命名艺术》,又在看这些书啊?”
以前我爸,从不戏弄我看课外书这事。客厅书架上的书,都是我们父子轮流看,翻烂了的。最近我还发现,以往那几本看不大懂的,不知为何,竟一下子变得明朗深刻起来,因此更想再二刷一遍。不过我觉得像她这种只看“实用”之书的人,是不会懂我这份感受的,就没去理会。
没多久,又听她说:“落了大半个月的功课,跟得上吗,要不要小姨妈给你找个补习班?对了,你们的任课老师会私下办班吗,我找她们谈谈?”
她的嘴里正吐出曾被我爸妈视为脏东西的二手烟,我不太想理她。转念一想,冷地回了一句:“你打算花谁的钱。”
她摆动手指道:“呐——敏感话题噢。先说好啊,我肯定会从你爸妈遗产里先取出来一部分,是专门用来抚养你的。补习,算在教育开销里吧;然后教育开销,又应该算在抚养开销里;也就是说……”
“别乱用啊,那是我的钱。”十八岁前不能继承遗产,我真是纳闷死了。
“好,好,那就不去啦。不过知识可是环环相扣的噢,记得回学校了,要拉下面子,问要好的同学借笔记抄一抄。”
我哪来的要好的同学…?我装作看书入神,没理她。接着,那阵烟味飘过来了,我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随即听见一道从来水杯传来细微的“滋滋”声。
——“是不是不喜欢小姨妈抽烟啊。”
她真的很烦……
我漫不经心道:“没有,大人抽烟,正常。”
“你妈之前就老叫我戒。说啊,烟是1类致癌物,不抽的话,我可以多活几年。然后我就跟她说,不抽的话,我会多愁好多年。”
我只轻声应了一句:“嗯。”
随后,小姨妈打开电视,“城邦气象科学领域中最具权威的气象学专家,暨城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国际气候与环境科学中心研究组主任吴涛院士,欲刊登知名杂志《苍穹》时遭到多次退稿。后续吴涛院士本人竟在其微博账号上,直接公布了主题为‘全球气象观察之人类史前危机报告总汇’的退稿原文,此外还附图以相关的实验初始调查数据。据悉,该博文因含“违反信息安全协议”等违规内容,已遭到火速删禁……”
不一会,她又走到冰箱跟前,“对了一宁,你校服是不是有三套,拿来一套我帮你带回公司改改。我会把它改得超级帅。”
“嗯……”我语气里说着不用。——她突然伸来一瓶牛奶,“对哦,你个长这么快,肩宽腰围肯定变了,待会给你量量。”
挡到我看书了,只能接过放下,“算了吧,你的设计太前卫了。”
接着,她还帮我插上吸管,“放心,校服还能怎么改啊,最多调一下版型啦。”
又挡住了,真烦……
我瞬瞥了她一眼——她立马起身,放下,“好好……快上学了,那晚点再说吧。”看她一脸笑容的样子。
我偷叹了口气:是啊,“出发点是好的”——这招,可真狡猾。
之后,我书签放好,书合上,回房间了。当然,还得注意关门的力度,要刚刚好,可不能让她察觉我是不是因为她而失落了,不然肯定会更麻烦。
一分钟后,背书包出来,飘来一缕刺鼻的烧香味。看去客厅香炉——又插上了……
我坐去玄关,穿起袜子。这时,手机狂震。
——七点的电话?不看备注也知道,又是三姑六婆的……
估计是知道我今天恢复上课了,特意打来骚扰几句吧。能猜到大致内容无非“作为独子”,“读书争气”,“面对未来人生”什么的,真是一点新意没有。
不接不接。
没过半分钟,轮到小姨妈的手机响了,“喂,噢,一宁啊?一宁在啊,他穿鞋呢。是啊是啊,他今天要上学了,”她转头看向我:“大姑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啊,烦死了!上不上学关你什么事啊!还没安慰够吗?不就是爸妈死了吗?搞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我好想这样说出口啊,但那一定很伤人吧……
“跟她们说,以后别再打了。我上学去了。”
“一宁,你牛奶——”
到了学校。
校门,校道,教学楼和背书声……处处充满无趣。
直看见教室最上面的那句老掉牙的谎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换成了“世界充满美好,等着你去发现”——这句现在最流行的谎言。
这倒是不无趣,只是恶心。
上午的每一节下课,我都一个人倚在最边的走廊栏杆上,发呆。
放眼望去,操场上的人依旧闹着;课间的人照常笑着;就连桂花籽和银杏树,也跟上课的铃响一样按时落着;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原本,还期待着他们会对我指指点点,甚至引发小的轰动呢。因为我爸妈那场车祸年前还上过新闻头条什么的?还有这新学期都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我才来上学什么的?
结果。除了一个我们班的劳动委员周旭,过来假惺惺地客套几句;还有接到“政治任务”的班长大人,拍了拍我的肩,像履行公务般地慰问心情……其余的——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竟然都一切如初?
好尴尬,自作多情了。话说到底是什么底气让我觉得这世界会稍微有那么一刻是围着我转的呢。不过等等…?
又或者说,其实他们是在像对待残疾人那样,故意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以示尊重,来让我觉得好受些?
——啊,算了!还是别再找补了。
我可不想变得像那行新标语一样。
中午放学回家,小姨妈上班去了。
我拎出放在冰箱里提前做好的午饭。冰箱里多了几件500毫升的啤酒,侧柜上面还有一瓶写着布洛芬的橙色塑料樽。
饭吃完,玩了会手机——怎么就一点三十五了?完蛋,本来还想睡一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