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头没了

房屋、宫殿、神庙被浸泡和冲毁,农作物、牲畜、居民被大水冲跑。

泡得肿胀的尸身上常停留着食腐的秃枭,在被啄食殆尽之前,残骸会漂进犀角森的绿镜湖中,卷入被称为罗波那之眼的大旋涡,成为鬼鲛的食物。

一条巨大的火绒鳄借着暴涨的河水潜入城中,沿河的几处民居和一个船厂遭到袭击,死者的尸体被溶解,残肢断臂上留存着可怖的火烧痕迹。

至今这条巨兽还游荡在翡翠城的河沟水道中,如一个危险的陷阱,随时会吞噬鲜活的生命。

但火鳄的食量是有限的,它只会攻击那些生活在平民区的吠舍小商贩、首陀罗匠人,或者在更为混乱、肮脏的下城区生活的达利特奴隶。

对于生活在高地的城市统治者们来说,真正的威胁既不是大水,也不是秃枭,更不是鳄鱼,而是开始散布到整个伊拉姆邦的可怕瘟疫,以及随之而来可能发生的饥荒、动乱和罗刹鬼的入侵。

历史的经验告诉翡翠城的婆罗门祭司与刹帝利贵族,面对灾难唯一的解决途径只有向他们的守护神,森之女神苦西梨祈祷,向她献祭充满活力的生灵来祈求灾难的结束。

一开始每两天斩去一名达利特奴隶的头颅,可接连献祭掉十条鲜活的生命后,雨反而下的更大了。

于是,神庙的祭司决定,每天献祭一个达利特奴隶,并且专挑二十岁以下,高挑健硕的青年。

那些在下城区脏水、污泥中苟且生存的不可接触者,争先恐后地希望充当被献祭的祭品,他们早已受够了悲惨肮脏的人生。

只要被献祭,就能脱离低贱的身份去服侍美貌智慧,象征着生命活力的苦西梨女神,这比期待遥遥无期的来世福报要诱人得多。

当第十九个达利特奴隶的头颅被砍下时,雨一下子就停了。

萨丁塔的三层阶梯高台上,苦行僧们张开双臂,朝着南方的森林跪下,口中高呼梵天与苦西梨女神的名号。

城中饱受暴雨摧残的居民,双手抱拳置于心口,闭眼低头在心中默念感恩女神的宽恕。

五十多天来夜晚的天空第一次洒满了双子星的蓝色和金色光辉,欢呼声从翡翠城大大小小的民坊中传出,夹杂着零零散散的哀叹。

是那些年轻力壮的达利特奴隶们,他们失去了陪伴苦西梨女神的机会,只能继续背负着贱民的身份,在城市的底层和角落做着最为繁重肮脏的工作,熬完如牲口般的一生后在病痛或意外中死去,在死后期望梵天大神能根据他们生前信仰的忠诚度,为他安排幸福的来生。

他们中的一些人不禁羡慕在祭祀台上最后被献祭掉的那个达利特奴隶,他真是一个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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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儿张怀看着天上的两个月亮,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金色的。

蓝色那个也不是全是蓝色,是蓝色夹杂着棕黄,像一个混合口味的棒棒糖。

金色倒全是金色,它大概有蓝色月亮的一半大小,远远地躲在蓝色月亮后面。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竟然有两个月亮。

张怀猜他大约的确是穿越了。

坐地铁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将他炸飞。

在漫长的沉睡后他苏醒过来,意识就被困在了一片虚无中,没有了形体。

现在,他终于有了身体。

可他马上又意识到一个更加严峻和奇怪的问题:

他的头和身体似乎分开了,而他竟然没有死。

据说人的脑袋和身体分离,大脑还会存活一小段时间。

那些掉了脑袋的人,有机会目睹自己没了脑袋的身体。

但这一小段时间是极短的,死亡会不可逆转地到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张怀一定是最悲惨的穿越者之一。

可疼痛并没有到来,意识也没有涣散消失,张怀甚至感觉意识更加清醒了。

他想,这个世界既然有两个月亮,那自然也会有掉了脑袋不死的人。

这时,耳边传来了“踏踏”的脚步声。

……

刑杀尊者尤博厉迈步来到自己砍下的头颅前,他要将献祭者的脑袋和身体缝合起来,安葬到罗摩山的大王榕树中,让献祭者的身体也成为女神的一部分。

这是他成为刑杀尊者二十个梵年后砍下的第七十八颗头颅。

他怀着对女神虔诚的心,送那些达利特奴隶离开痛苦的今生,前往美好的彼岸世界。

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刽子手,而是一个连接现世和彼岸的摆渡者。

他手中的青铜刀也不是屠刀,而是一把仁慈之刀。

每次祭祀仪式前,他会用千沙河的水淋遍刀身,尔后仔细研磨这把祭刀,保持它的锋利无匹,以期能干净利落地一刀砍下祭品的脑袋,减少他们的痛苦。

在他人生七十七次人殉仪式中,尤博厉的内心一直安宁平和,因为他确信这些肮脏的达利特灵魂在脱离躯体后,会在无垢城得到洗净并安息。

直到第七十八次祭祀,他面对三十天来的第十九个祭品。

这是一个十七岁的贱民,他从下城区的垃圾场被挑选而来,那里的人专门负责处理翡翠城的垃圾、粪便,身上永远萦绕着难以驱散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