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赫看完,踌躇了一会,叫门上问话。那包进才已饲候多时了,老赫把禀帖递与他看,说道:"这事怎处?"进才回道:"据小的想来,这事还未知真假。那董材于去年更换口书的时候,拿着二千银子,希图留办,因老爷不依,换了人。这一万多银子是他向来亏空的;就算被劫是真,也要着他先自填补,待拿住洋匪,再给还他,并没有豁免的理。"老赫点头,即提笔批道:"汝于去年十一月卸事,所该未完饷项,何得于今年二月始行起解,其中宁无弊饰?税饷正供,自当先行赔补。除咨抚檄营擒拿外,着委员碣石胡同知,查明起解处有无情弊,并将董材锁解来辕,勒限追比。"写毕,即付包进才发出,又分付把乌必元兼署了盈库大使事。
话说那惠州八口,乃是乌墩、甲子、汕尾、神泉、碣石、靖海、浅澳、墩头,各口设立书办,征收货税。这汕尾口书办董材,他原姓施,即施延年的父亲,温盐商的襟丈,浙绍人氏。
自初在广充当埠商,娶了家小后,因有了亏空,被运台递解回籍。他因恋着粤中,做些手脚,改姓钻谋。这口书办向例一年一换,都要用银子谋干的,汕尾的缺,向来是三千花边钱一年,包进才改了四千,所以被高才捷足者夺去。施材已十分失意,又平地起了这个风波,当日被惠防军民府的差人锁拿解省,再三央差人先到自己家中,设席款待。他晓得这项银子定要缴偿,历年寄回家中也有一二万之数,所以不甚着急,只不过叹息数年辛苦。因与儿子延年商议,陆续赔缴。谁料廷年因有了这挣钱的父亲,天天浪费浪用,嫖赌吃喝,去得精光,家中只剩得一二千金。施材这惊不小,与儿子闹了一场,叫他竭力挪凑,自己却跟着差人赴辕,投文静候。
少停,老赫升堂,先论他一个自不小心的罪名,迎风便是三十毛板,分付道:"据胡同知替你分说,没有什么情弊,我姑饶了你死罪,但国课正供不能刻缓,限你十日内偿清,三日一比。"施才磕头谢了下来。
到了第三日,将家中所有,凑满三千,支离免打。第二限上,廷年将他母亲、妹子的首饰衣服,及自己的几个箱子典当一空,仅凑得一千三百银子。海关因过了六日,所徼不敷一半,又重重的三十竹片。施材打了出来,着实把儿子痛骂,延年也无计可施,回来各处求亲告友。看官听说:患难之时,何曾见有什么亲友?况且延年父子向来不近好人,所以笑他的颇多,帮他的却没有。喜得广省粗直,不比江浙地方刁滑,延年跑了一日,还是温商帮了二百银子。延年只得将房子变卖,另租几间小房居住,又将三个丫头及家伙什物换银。到了限上,整整的二千银子交付父亲,说明此事,又道:"此外再无打算的了,父亲要设法求免才好,究竟不是我们自己吞吃的银子。"这施材到了十日,偿过六千多银子,老赫倒还人心,又转限十日。
这包进才因索诈不遂,着实挑唆,又打了几限。施材虽是个浪荡之人,却也向来受用,何偿经过官刑,儿子又躲得影都不见;央人寄信回去寻他,却好家中母女因无食用,也央人到此寻觅。
施材叹了口气,对那人说道:"烦你回去告诉他母女二人,各寻生路罢,我是照应不来的了。"幸得海关无甚牢狱,这施材虽锁了颈项,还是散手散脚的。到了晚上,痛哭了一场,解带自缢。明早,报了关部。老赫将看守差人打了一顿,分付道:"发与那尸亲收殓,所该余欠,注在无着项下,拿住强盗再处。"延年也打听了消息,跑来号叫了一番,声言到督抚处去喊冤。
这少不更事的人,懂得什么?看见有人劝他,他就生了勒诈之念。正在争论喧嚷,早到了南海县。知县钱劳将尸首验过。海关家人禀明:"因亏空正供,情极自缢的。"这钱太爷叫上延年,说他以尸讹诈,尖尖的打了二十,假意要着他身上追徼余银,吓得延年磕头哀告,方才着他具了甘结,抬尸首回去。这钱公却是包进才着人请来的,后来自然谢他,不必絮及。
延年领了父亲尸首回家,母女恸哭一场。只是四壁萧然,不要说棺椁衣衾一毫无措,已是绝粮一日,延年又是两腿棒疮,坐着喊痛,小霞只得将头上一根簪子谢了抬尸的人。看了这带伤的死人,真是有冤莫诉。思想要去借贷,那前日的光景可知;叫延年再到温家,私自求他妹子,那延年说道,他家又不欠你什么,好意帮了你二百银子,你到夜里偷瓜,只拣软的。我是没有这副老面皮。"左思右想,再无别法。这气,受伤的尸首又渐渐发起胀来。思量唯有卖了女儿,才能入殓。
且后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