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若道:"典核如题,颂扬得体,我的不免’郊寒岛瘦’了。"吉士道:"霞妹的清新,你的超妙,大约巾帼中并无我位置。且看两位妹妹的。"阿珠道:"我们两个近读魏晋诸诗,杂凑几句,未知像否,哥哥、嫂嫂须说实话。"阿珠是四言二章:厥有荔枝,如饴如蜜。
珍于岭表,龙眼斯匹。
厥有荔枝,以华以实。
惠于君子,安贞之吉。
阿美是五古一首:离离园中果,亭亭林间树。
茁根既灵秀,密叶浥朝露。
海潮变晨夕,宛转年光度。
春荣夏则实,历落垂无数。
丹劂其明珰,皮肤得真趣。
新红手自劈,齿颊细含哺。
色香真未变,醴酪甘如注。
佐之以新诗,誉同曲江赋。
蕙若与小霞都赞道:"直是《三百》遗音,不但追踪魏晋。"吉士道:"不要乱嚼,待我公道品题:美妹妹咏物细腻,权与六朝;珠妹妹欲假《三百》皮毛,还不过貌似《国风》耳。"阿珠道:"风、雅、颂各异体乎?"吉士道:"怎么不异?
世儒以风、雅辨尊卑,见《忝离》列在《国风》,即谓王室衰微,与诸侯无异,圣人所以降而为’风’。殊不知王室之尊,圣人断无降之之理,此序诗者之误也。大约圣人删诗,谓之’风’,谓之’雅’,谓之’颂’,直古人作诗之体耳,何尝有天子、诸侯之辨耶?谓之’风’者,出于风俗之语,是小夫贱隶、妇人女子之言,浅近易见;谓之’雅’,则其辞典丽醇雅故也;谓之’颂’者,则直赞美颂扬其上之功德耳。今观’风’之诗,不过三章、四章;一章之中亦不多句,数章之中,辞俱重复相类:《賬木》三章,四十有八字,惟八字不同;《癗苜》亦然;《殷其》三章,七十有二字,惟六字不同。’已焉哉’三句,《北门》三言之;’期我乎桑中’三句,《桑中》三言之。
余皆可以类推矣。若夫’雅’则不然,盖士君子之所作也。然又有小、大之别:小雅之’雅’固已典正,非复’风’之体类,但其间犹间有重复。雅则雅矣,犹其小焉者也。其诗虽典正,未至于浑厚大醇也。
至大雅,则非深于道者不能言也。’风’与大、小’雅’,皆道人君政事之美恶,有美有刺;’颂’则有美无刺,铺张扬厉,如后人应制体耳。——此风、雅、颂之各异也。"小霞道:"大爷风、雅、颂之说,我辈闻所未闻,想是江苏李先生之讲究了。"正在高谈阔论,丫头传说:"盈库乌老爷家小姐要见大爷、奶奶,轿子已进中门了。"吉士心上一惊,暗暗想道:"他在关部,如何出来,又如何竟到这里?"忙叫小霞迎接,两位妹妹暂且回避。须臾,两人挽手进来,也云与众丫头跟着。
小乔一见吉士,便插烛也似的磕下头去,泪如泉涌。吉士忙叫小霞扶起,也觉得悲不自胜,便问:"妹妹怎能到此?"小乔便叫也云将他父亲的书子、送帖、庚帖一总呈上。吉士看了,悲喜交集,说道:"蒙尊翁老伯厚爱,只是教我心上不安,怎好有屈妹妹?"小乔道:"奴家今日得依所天,不羞自献,求大爷不弃菲葑,感激非浅!"因请大奶奶受礼。蕙若再三不肯,让了半日,只受半礼。又请小霞受礼,吉士分付平磕了头,方叫小霞领着去见过母亲、姨娘、妹子,然后出来。将小霞房对面的三间指与他居住,又拨了两名丫头伏待。重开筵席,饮酒尽欢。
晚上,至他房中,说了许多别后的话语,各流了几点情泪,小乔方才提起父亲借银的话。吉士慨然应允,说道:"我明日亲自送去。妹妹在这里住着,我们到新年断服之后,择日完姻。
我并将这话禀过尊翁定夺。"小乔自是喜欢。吉士仍往小霞房中宿了。明早叫家人支了银子,自己到盈库中去,先谢了必元,然后交代银子,并说明来春完聚之言。必元的格外殷勤,自不消说。吉士又拜见了归氏,方才回家。必元即日缴进。老赫分付:"余银赶紧偿缴,倘故迟延,一定咨革!"必元答应出来。
正是:暂救燃眉急,难宽满腹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