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陆承谨对皇帝的印象越发改观了,人人都知道永安帝从前是个庶子,不被人看好,没有任何争储夺嫡的优势,可最后却能在那一帮出色的兄弟中脱颖而出。永安帝上位之后,他的那些弟兄们,流放的流放,客死他乡的客死他乡。这其中缘由,虽不能一一道出,但也足见皇帝的狠辣一面。
但向来善于玩弄心计的皇帝竟如此,堪称推心置腹。这让陆承谨十分惊讶,远远超乎她的意料。陆承谨明白,皇帝这回是真把她当自己人看了。
陆承谨望向赵嘉宁,却见赵嘉宁清澄的眉眼中,含着一层浅浅笑意。对着陆承谨微微一笑,像是在表扬和鼓励她。
皇帝表扬陆承谨,赵嘉宁心里听了当然万分开心,如同吃了蜜呀,她父皇和她果然目光都是一样的准确。
皇帝的道谢,虽让陆承谨有些不适应。但她心中还是万分开心。永安帝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雄才大略,堪称一代明君英主。能得到这般人物的赏识和肺腑之言,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难。这若是传出去,一定会让都城中所有的青年才俊羡慕死。
因为在寻常人眼中,得皇帝如此厚爱,必定是日后平步青云的不二法器。只是陆承谨没有这种想法,因为她不需要平步青云。如今的她已经是各种殊荣加诸一身了。她沉思片刻后,回答着皇帝的话:“承谨得父皇如此厚爱,实在三生有幸。父皇方才所言,让承谨心中无比感慨。承谨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
“我是大齐的子民,遇到强敌入侵,当誓死捍卫疆土,这是职责所在,何谈感谢之说?嘉宁与我成婚,是我妻子。她温良贤惠,我自当善待之。这些都是份内之事,如何担得起父皇的一声谢谢?父皇说那番言语,倒让承谨无地自容了。”
如果是旁人说这番话,很有可能是为了故意给皇帝留下好印象,以便日后青云直上。但陆承谨不是,永安帝直到,她不是。她说的也是肺腑之言。
永安帝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朕的目光没错,陆承谨不但容貌出众,文武双全,而且人品贵重。可堪大用,可堪大用。将来,你的成就必不会在你父亲陆阙之下。”
“陆阙若是知道自己后代如此优秀,也能含笑九泉了。”
永安帝像是被触到了什么心事,继续说道:“承谨啊,朕很欣赏你,对你抱有的期望很高,甚至连某些皇子都比不上你,你可知朕为何会这般?”
陆承谨缓缓回答:“是因为我爹的关系吧,陛下素来待他甚好。我爹如今已故去,陛下自然爱屋及乌,把对我爹的那份好,用在我身上。”
这是陆承谨能想到的,唯一直接干脆的理由。
永安帝摇头笑笑,把手别于身后,慢悠悠说着:“这只是一小部分缘由。真正的缘由是朕欣赏你,十分欣赏你,一看到你,忍不住想起朕年轻时候疆场的场景,每每想起,朕便热血澎湃。”
“朕喜欢年轻人,年轻人身上有勇敢,有锐意进取。而这些宝贵的品质,恰恰是如今的朕所没有的。”永安帝来回踱步,脑海中也闪过无数画面,那是年轻时的矫健的自己。
“朕老了,真的老了。”永安帝仰起脖子来,喉头蠕动着。
陆承谨:“陛下春秋鼎盛,何来老之说?”
她说这话,没有任何恭维之意。
听到春秋鼎盛时,永安帝忽然回过头来,冲着陆承谨笑了一下。
永安帝领着陆承谨和赵嘉宁两人来到偏殿中的另一处房间内。
这是与书房并排而立的兵器房。
房间中正挂着一副铠甲,边上有一张大弓。
这张褐色大弓。远远望去非常威严,就像是当初年轻时的皇帝一样。永安帝缓缓走去,拉弓拉到一半,额头上却明显出现了豆大的汗珠,他咬牙,看得出很吃力。
永安帝坚持拉弓,最后拉动弓弦,但已经是精疲力尽。赵嘉宁忙递上手帕,替她父皇擦拭着,永安帝有些气喘。
待到缓过来之后,才又自嘲笑了笑:“你们看看,这就是春秋鼎盛?朕现在一张弓,都要分几次才能拉动。想当年,朕二十出头的时候,曾骑着大马,挽着大弓,追逐敌人,而面色不改。如今仅仅是拉动弓弦,却是如此气喘吁吁。身体真是不行了,岁月不饶人,这点你不想承认,都没有办法。”
永安帝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深沉,语重心长道:“朕老了,真的老了不仅心老了,身子也老了。虽说陈通把朕医治好了,可朕始终觉得,这次身子骨与从前不太一样。病久了,哪怕病情痊愈,身子骨也似乎被掏空了。”
赵嘉宁闻言,柔柔叫了声:“父皇。”她清脆的声音中却充满着无奈。她知道,让一个英雄承认英雄迟暮,是一件多悲凉的事。
父皇一直是她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人物。在赵嘉宁心目中,父皇是唯一可以媲美日月的人,只是如今这样的英雄都老了,怎能不让人伤感?
永安帝慈祥地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其实朕已经释怀了,每个人都会老去,这是世间万物必然的规律,虽然有时候人很不情愿,但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永安帝果真是变了。当年的他意气风发,剑锋所指之处,是辽远的边境。那时皇帝年轻,是何等的气宇轩昂。如今,却向往安逸生活。
“人生匆匆几十年,转眼已过,有时候朕自己都在问自己。余生想要怎么过,按照朕年少时的心境来,定是骑烈马、拉大弓率军出征,击敌寇数百里外。不取敌方头目首级,绝不班师回朝。”
“但如今,朕的心性已经变了。对那些宏图伟业兴趣不大。经历过你母妃那事后,朕只想抽更多时间陪伴她。”